自从那日二人在总督衙门一番深谈后,杨名时再也没有了心里的压力,痛痛快快地带着一家老小,往京城的方向去了,他们这一路上为了防备复汉军,还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看上去颇为普通。
至于鄂尔泰本人,则是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捧着杨名时的册子足足看了好几天,心里也是越发地沉重起来,因为他终于发现为何杨名时迟迟没有报上去。
实在是因为这件事太大,也太险了,少有不慎便是一场大乱!
要明白这一点,就需要明白土司制度强大的生命力和顽强的战斗力,这种制度也不是一蹴而成,而是拥有着超过上千年的渊源历史。
土司制度,本身是源自于唐宋时期在鄂西等地推行和完备的羁縻政策,各地羁縻州与朝廷之前的关系并不紧密,一旦朝廷衰弱,各羁縻州便自行其事,摆脱朝廷的控制,“宋室既微,诸司擅治其土,遍设官吏,…威福自恣。”
随着羁縻政策本身的发展,到了宋、元交替时期,各羁縻州的实力大大上升,叛服无常,因此当时的元廷为了笼络这些地方实力豪强,开始广设土司,以绥抚代替围剿,该制度一直延续到了明朝,光是恩施一地就设置了三十一个土司。
土司本质上是地方豪强,在参杂了各族之后,更加显得复杂,但是土司制度相对于过去的羁縻州又更为进步一些,因为土司制度在承袭、纳贡、征调等政策方面,都有更严格的控制,因此这种制度在当时其实没有太多的问题。
然而到了如今,土司家族势力显得越发强大,特别是随着复汉军起事之后,便隐隐有了不稳的迹象,甚至对朝廷的号令都开始置若罔闻,这是杨名时及鄂尔泰等总督所不能接受的,因此改土归流一事也就提上了案头。
“启禀皇上,奴才不胜惶恐,忝居滇黔二省督宪之职......土司之乱,当以用兵为前锋治其标,以根本改制治其本,改土为流方能釜底抽薪.......奴才感恩圣德,万望皇上龙体康健。”
鄂尔泰将自己的一番心思,尽数写在了给雍正呈递的第一封奏折上面,与谢恩折一道,送去了京城。
等到侍卫带着他的折子,一路北上之后,鄂尔泰才望着那几本册子,陷入了沉思。
却不知这番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在南京城百姓的眼里,这两年出现的新事物,比起过去一百年还要多,可是相应的城内的禁区却也是越来越多,特别是像紫金山几乎都成为了机密的代名词,在那里常年都有一个团的兵力驻防,寻常人根本就进不去。
原来的讲武堂就位于南京紫金山下,如今被改组为大楚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整体规模也得到了一定的扩建,甚至不亚于旁边的禁卫师营地。
朱毓彦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新兵军装,肩膀上佩戴着学兵衔,还扛着一柄长长的燧发枪,看上去显得十分英武不凡,而跟他一般模样的还有整整一百五十人,都是这一次新招录的新兵一营三连学兵。
大楚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作为整个宁楚军方的根基之地,也在各方面享受到了优待,不仅仅其规格非常高,而且办学一应军费都十分充足,而且从名义上来说,军校校长也是皇帝本人亲自担任,可谓的妥妥地天子门生。
因此当初朱毓彦报名之时,所面临的竞争压力也是非常大的,根据军校规划,第一期入伍生大概在两千人左右,可是各省报名者却多达四万余人。
这么多人的报名,也使得军校的淘汰率变得极为残酷,能够通过重重考核的学兵,堪称真正的精华所在。
“军校正式开学之日在五月初五,到时候陛下会亲自来军校巡视,还有三天时间给你们做准备,我希望,你们的表现能够说服我,说服陛下!”
一名面色黝黑的军官负手站在学兵们的面前,望着在场的这些天之骄子们,并没有半分客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军校当中,教官就是军校的天。
朱毓彦抿着嘴唇,一脸的坚毅之色,而他身旁的学兵们也是如此模样,所有人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因为已经有人被教官给踢出了军校,这可是真正的前车之鉴。
“是,忠于陛下!”
学兵们排成整齐划一的队列,在鼓点声中,开始踏步前进,人人动作一致,目视前方,尽管没有所谓的杀气,可是这幅气势也足够让人感到震撼了。
如果放在外面,估计任谁都会觉得这是真正的精锐,因此即便是在复汉军当中,都很少有这般整齐划一的操练,更不用说清军了。
作为从作战部队退役的教官,何云先心里很清楚,这其实就是一个月高强度的训练结果,如果拉出去肯定是能打仗的,但是其经验严重不足,士气更是要打个问号。
当然,何云先也明白这些入伍生不一般,说是军队里的天之骄子也不算错,因为根据相关的学制,这些入伍生首先要经历三个月新兵教育,然后会经历三个月的士官教育,等到这半年的基础教育完成后,才会升至各专业班级,进行相关的军官教育。
在这一过程中,都会有相关的考核,中途考核连续未达标者,都会被清退处理。等到所有学制完成后,还会举行联合演习,等到演习结束完毕,其中合格者就会被分配至作战部队,成为一名低阶军官。
为了训练出这些军官,军校为此耗费的资源是相当可观的,一应的火枪、火炮以及后勤等物都是充足供应,因此经过军校教育的这些学兵,可不能等同于普通的士兵。
五月初五,大楚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正式举行开学典礼,宁渝也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在枢密院的诸多将领簇拥下,以校长的身份主持典礼。
整整两千名学兵,分成了四个学兵营在操场上排出整齐的阵列,除此之外,还有一百多名教官在军校教育长的带领下,同样排好了阵势,崇敬无比地望着高台之上的皇帝。
“将士们,自武昌首义以来,我复汉军一路筚路蓝缕,披荆斩棘,才创下如今这番局面,从讲武堂到中央军校,更是见证了血火一般的历史!”
宁渝的声音通过简易的喇叭,传递到了众人的耳朵里,“如今,中央军校的建立,是为北伐而建立,为统一华夏而建立,更是为将来的所有华夏儿女而建立!”
“当兵打仗,是你们的本分,忠君报国,才是诸位真正的底色!”
“忠于陛下,忠于大楚!”
整齐而统一的欢呼声,如同浪潮一般传递了过来,火红的军衣构成的那一幕幕,却是成为了所有人记忆里的风景。
在典礼结束之后,宁渝还单独跟所有的教官队伍进行了晚宴,这对于教官们而言,自然是一个莫大的荣耀,毕竟能够跟皇帝一起吃饭的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
当然,这也是宁渝收买人心的一种举措,通过这些小举动,完全可以让教官们对皇帝的忠心上升到无以复加的底部,这也使得宁渝对军校的掌控更加深了一个层次。
觥筹交错之间,人人尽兴欢愉,虽然没有宫廷大宴的奢靡,可是也透出几分军伍男儿的豪气,而宁渝在过去也是久握大军,对于这种氛围自然也不会感到陌生。
宁渝手里托着酒杯,脸上带着几分醉意,高声道:“何云先可在?”
一直在教官队伍里默默无闻的何云先,却是立马一个激灵,他连忙站了起来,谨慎道:“回禀陛下,何云先在。”
“朕还记得,你是从长沙开始,就已经入伍的老兵了,如今你来当教官,朕也就放心了......”宁渝点了点头,脸上的酒意更浓郁了几分。
何云先站直了身子,微微低下头,谦卑道:“若不是复汉军,臣早就已经饿死了,臣永远记得陛下的恩情,永世不忘!”
宁渝有些沉默,“几年征战,却不知还有多少人能与朕一同饮酒作乐......”语气当中的感慨之意,却是溢于言表。
“为大楚死,为陛下死,是臣等荣幸!”
所有的教官都站了起来,他们原先都是复汉军中的老兵,而且还都是非常精锐的一批,为了中央军校的计划,才会从一线部队里脱身出来,加入到军校当中,与过去讲武堂的军官一道,构成了目前的教官团队。
宁渝轻轻点头道:“在军校里,你们是培养学员的主要因素,因此将来能够得到什么样的人才,跟你们有很大的关系,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朕不会亏待你们。”
何云先听到宁渝这番话,随后就高声道:“臣别无他求,唯独将来北伐之日,能够为陛下马前卒!”
“愿北伐之时,为陛下马前卒!”
对于眼下的整个宁楚,人人都在盼望着北伐一日的到来,而在军内更是成为了一种象征,唯有北伐之战,才能见证一切的荣誉。
“北伐,北伐,朕答应你们......”
宁渝饮尽了杯中酒,整个人却仿佛陷入了长久的迷醉之中。
朱毓彦心情有些紧张而激动,因为他刚刚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皇帝要召见他。
要知道,这可是皇帝来到军校以来第一个单独召见的人,尤其还是一个学兵,这无疑让其他的学兵们在惊讶之余,更是感到万分艳羡。
但凡得到皇帝看重的人,将来的前途自然不用多说!
可是只有朱毓彦自己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被召见,恐怕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是朱舜水后裔的缘故,至于皇帝为什么这么看重他这个身份,他自己心里也有些打鼓。
严格来说,在明末时期的那一批大儒们当中,朱舜水还真不算是特别有名望的,像顾炎武、黄宗羲以及王夫之等人,被皇帝看重还情有可原,而朱舜水的名望更多还是体现在日本,在国内的影响力并不算特别大,更不用说他这个后裔了。
当然,无论朱毓彦心里怎么揣测,可是一旦受到皇帝的召见,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乖乖地跟着皇帝身边的侍卫,一路朝着校长办公室的方向而去。
“朱毓彦,陛下召见你,是你的荣幸,但是也不要过于紧张,陛下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好了,千万不要自作主张。”
“是。”
沈清源是侍从室的新任副主任,这段时间一直跟着宁渝处理一些事情,性子也是那等极为温柔细腻的,因此给人一直如沐春风的感觉,却是让朱毓彦心里生了不少好感。
二人一路前行,沈清源除了这么一句提点的话之外,就再也没有说过其他的东西,不过说来也神奇,此时的朱毓彦确确实实感觉自己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
等到朱毓彦走进校长办公室时,沈清源却转身离去,并将门轻轻掩上了。
“臣朱毓彦叩见陛下......”
朱毓彦跪在了地上,他都没敢真正抬头看,毕竟以他目前的身份,跟皇帝实在相差甚远,稍有不注意的地方,那就是大不敬的罪名。
宁渝却轻轻笑了笑,声音清朗无比,“朱毓彦,朕还以为你不愿意来见朕呢。”
“陛下恕罪......臣实在从未有过这般想法......”
朱毓彦却是吓了一跳,严格来说,他还真怕宁渝跟他动真格的,一旦追究起来,以他的身份,报考目前的中央军校,完全是可以扣上一个居心不良的罪名。
“哼哼,朕当然知道你的想法,否则就不是今天见你了,要知道,你从一下船开始,就在军情处的掌控之中了.......”
宁渝脸上带着微笑,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是让朱毓彦出了一身冷汗。
“还请陛下恕罪,臣内心惶恐,还请陛下饶恕臣的罪行,臣愿意回东瀛永不再踏足神州半步。”
“哼!自作主张......朕今天见你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北伐一事绝不止你朱家一人之事,既然你入了我复汉军,将来就只能向我大楚效忠,明白吗?”
宁渝冷哼了一声,便站起了身子,随后走到了朱毓彦面前,望着他低声道:“你先祖去东瀛绝不是为他个人的安危考虑,而是为我华夏的道统考虑,如今你既然回到华夏故土,就需要明白,何为故乡人,故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