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烛火通明,驱散了不见日出而带来的黑暗,诸朝臣正直勾勾的盯着殿前大大咧咧迈步而上的徐泰,想听他说出个关于这折子的所以然来。
徐泰咳咳清了清嗓子,似读书人拱了拱手,随后便双手背后,大开大合的外八步在殿前左右转悠,大黑脸微微扬起,脸上挂起了自信从容的笑容。
江安大赞,装的一手好斯文啊,这演技,绝了。
“不是我跟你们吹…”徐泰丝毫不在意众人怪异的眼光,又不会掉块肉不是?这演讲词也不用稿子,张口就来。
一般不是我吹这句话出来,就表示着你们都好好听着,老子要开始吹牛了。
江安使劲儿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笑出来,表情扭曲,憋的着实难受,这种一本正经地告诉别人我要开始吹牛的情况可当真是不多见。
“不是我跟你们吹啊,我老徐为了找到一个拯救这近十万灾民的法子,那是吃不好,睡不香啊,你们瞧,我是不是瘦了一圈。”
徐泰说着转了转自己壮硕的身子骨。
“其中辛苦,我就不一一列举了,不过为陛下分忧,拯救灾民是我等做臣子的本分,我老徐就是瘦成个竹竿,也绝无半句怨言。”
徐泰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高坐龙椅的武皇,胸脯子拍的咣咣作响。
武皇眉头微跳,脸忍不住抽了抽,这老匹夫。
“徐将军一片赤诚之心,朕自然记在心里,待到大灾消去,定论功行赏,少不了徐将军的。”武皇方才和煦的笑容依旧,心头无丝毫介意。
“谢陛下。”眼泪汪汪的徐泰转眼就眉开眼笑。
文武百官嘴上嘀嘀咕咕地骂的厉害,徐老匹夫徐老匹夫的暗骂声此起彼伏,心里又羡慕的紧,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敲陛下竹杠还没被杀头的,武国也就这一个了。
江安实在是不能把这个徐泰和那个提出来抢粮食的徐泰联系起来。看起来国公爷徐泰是在敲陛下竹杠,可实际上这是在朝陛下卖好啊。
试问,谁会朝关系不亲密的人伸手要东西?
大智慧啊,当真是大智慧啊,能当上当朝第一大将军,哪儿会是个笨蛋。
那抢粮食的馊主意肯定是他故意的,甚至都跟户部尚书商量好的一场戏。
天真如我,还觉得人家胸大无…还觉得人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江安默默在心中记下这一条:千万不要把国公爷徐泰当成傻子,就算他看起来再傻也不要。
并准备回去就誊写到自己行走武国全攻略上。
“继续说这个救灾之法,我老徐来逐条讲个明白,首先这第一条,以赋换粮,此条需要户部主导…”
徐泰声音洪亮,严谨认真的照着江安昨天给他讲解的说着,丝毫没有改变,生怕自己说错了一个字影响到了这救命的法子啊。
江安明白徐泰的想法,也没有骂他抄袭狗。
文武百官细细品味着徐泰对于这这救灾指南的解读,不放过一字一句,脸上布满了思衬的神色,直到徐泰讲完仍然沉浸在思绪之中而并未做声,太和殿一片安静,直到有人出列奏告方才打破。
户部侍郎李荣前些日子被外派征粮,昨夜才返回天京,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启禀陛下,微臣观之这救灾之法中最为重要的便是以赋换粮,可是这个度极难把握,若是赋税支取过多,极有可能动摇了我武国未来的根基啊。”
到底是管钱粮的,一下就看到了这个法子的最关键所在。
众臣也是微微颔首,这支取少了,不行,粮食不够,还不如不支取,这支取多了,那以后没钱了可怎么办,万一碰上个什么大事儿,甚至有倾国之危啊。
李荣神色严肃,为这个度的取舍忧心不已,想问问自家尚书的意见,却见张闻之面上无丝毫担心,甚至可以说毫不在意。
再瞧瞧陛下也是如此,仍然笑眯眯的,眉间不见一点愁色。
难道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李荣壮着胆子问道:“微臣斗胆,莫不是陛下已经有了权衡之道?”
“李爱卿忧国之心,朕甚感欣慰,我武国就需要像李爱卿这般为国为民的肱骨之臣。”武皇甩手就是一颗甜枣丢过去,说的李荣脸上满是激动,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陛下瞧瞧是如何的拳拳爱国。“徐将军,把你那个不用赋税也能拿到赈灾粮的法子与诸位爱卿说说…”
武皇说着说着就眉头飞扬,心头也是跳动,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种凭空就能变出粮食的神仙法子来。武皇想着就不由自主的又看向了正在队尾百无聊赖,扣自己指甲的江安,眼中光彩迸发。
李荣听到陛下口中的那个不用赋税也能拿到赈灾粮的法子,眼都红了,只有这当家的才知道油盐贵啊,也顾不得官位尊卑,急忙询问:“徐将军,快快说与我等。”
徐泰也并推搪,反而问道:“李大人,我老徐问你,你觉得商人最重视什么啊?”
于是,熟悉的一幕在太和殿上演。
连李荣的小儿子都冒出来了,例子都不带换的,江安一脸鄙视,知识产权也是产权,精神财富也是财富好不好?
随着徐泰中气十足的讲解,整个太和殿就如同火上的水,逐渐沸腾,最后乱就成了一锅粥,三三两两的讨论生不绝于耳。
可行性压根就没人讨论,就这法子,连张闻之昨夜听到后脑子里也只剩下了一车车粮食往天京城里运的画面。
更多的是在倒抽着凉气感叹谁人可以想出来如此别出心裁的法子来,折子后面署名江安,徐泰。
打死这些文武百官们都不信徐泰这么个玩意儿能想出这种法子,同朝为官几十年了,谁不认识谁啊。
那么,便是那午门外那跟那些大老粗们打闹的少年郎,江安了。
“肃静,肃静。”大太监常英尖着嗓子喊道,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大殿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诸位爱卿,觉得此法如何啊?”
“启禀陛下,此法甚为绝妙,灾民有救,困境可解,当真是天佑陛下,天佑武国啊。”文官行列前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官大呼着便跪在了地上。
徐泰说这个人是吏部尚书,什么吏部尚书,分明是一个马屁精,我辛辛苦苦,两个多时辰没跟我的小桃小亲亲说话整出来的救灾指南,怎么就变成天佑武国了。
行走武国全攻略第二条记下来:吏部尚书,马屁精。
众臣也跟着呼呼啦啦地跪下来,高呼天佑陛下,天佑武国。
江安瞧不起这种官僚主义,武皇倒是喜欢的紧,哈哈大笑,赶忙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亲自到阶下扶起老迈的吏部·马屁精·尚书,可把这老爷子感动的稀里哗啦,整理官服的手都激动的颤颤巍巍的。
“众爱卿平身,我武国子民仍在饥寒交迫,朕为天子,每念之更是食之无味,夜不成寐,现在好容易有此良策,众卿有什么问题和建议一并说来,今日,朕便要拿到这完善的法子。”
武皇大手一挥,气宇豪迈。
“启禀陛下,微臣有一问,既然有了赠名取粮这么好的法子,为什么不直接写到折子上呢?却写的是以赋换粮。”
户部侍郎李荣双手持笏板,躬身恭敬问道。
武皇扭头看了看徐泰,徐泰也一脸茫然,想不明白,然后也不管他,说道:“既然李爱卿有问题,便直接问这江安吧,朕也好奇的很,江安何在?”
江安知道这是自己登台表演的时候到了,慌忙走出来,学着刚才的样子跪拜。
“草民江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武皇才得以细细打量江安,密碟司呈上的情报中说此人尚未加冠,面貌俊美,虽地道农家出身,却颇有奇才,品德端正。
随情报呈上来的还有烤鸭和羽绒服,烤鸭武皇吃了,羽绒服还在寝宫里放着。
江安跪的感觉膝盖都有点麻了,这武皇怎么还不叫自己平身呢,忍不住好奇就悄咪咪的把头抬起来,想看看武皇在干嘛。
要是江安知道武皇正在心里头夸他,他觉得自己应该还能再跪一个时辰,并不是满足自己虚荣心啊什么的,主要是为了皇帝陛下夸得开心,夸得尽兴。
刚一抬头,就对上了武皇正打量他的眼睛,江安赶忙又把头给低下去,埋得更深一些,暗呼倒霉。
武皇莞尔,倒是一位颇有灵气的少年郎啊。
“快平身吧,你是读书人,不必自称草民,称学生便可。江安,李爱卿的问题,你如何作答啊?”
“启禀陛下,大人,赠名取粮的办法是学生写完册子之后才和镇国公徐将军一块商议出来的,折子太长若再誊写一遍的话…有点累,就交由徐将军口述,故而并不在册子上。”
笑话,这天下谁人不知商人地位最为轻贱,有事儿没事儿骂两句商人简直不要太神清气爽,现在忽然有人给了曾经被欺负的对象翻身把歌唱的机会,还不得被人家记恨上。毕竟我说他不好,你却给人家立牌坊,这不是打人脸吗?
江安觉得这锅不能自己背,果断把这个计谋甩给徐泰一半,想着他镇国公当朝大将军的身份,心中才安定一下,这下应该不会被出门打死了吧?
武皇和李荣满脸黑线…哪位当官的不是写奏折的时候小心翼翼,错了一个字便是再长的折子也要从头誊写,这位可倒好…怕麻烦,就直接嘴上说。
“江学子可当真…可当真…可当真…”李荣憋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词来。
“哈哈,口述便口述吧。法子有了就行,朕不看重这些。其他爱卿了可还有疑问和建议?”
“启禀陛下,江小友这是个好办法,只是其中那陛下亲临慰问一条,微臣认为有些不妥当,灾民久处困厄,虽值得可怜,心神却难免偏激,陛下万金之躯,若是有一丁点闪失,那可是我武国之祸啊,所以微臣以为,指派臣子前去便可。”
这次发问的是一位武将,从安全方面考虑倒也无可厚非。
“江安,你以为如何?”
“启禀陛下,学生年幼,定不如各位大人考虑周全,只是学生有一件事,望诸位大人解答。”
“哦?”武皇来了兴致,有点意思。
“各位大人幼时想必也生过病,学生都胆请问各位大人,幼时诸位生病时期,是想独自一人承受病苦,还是想有人可以陪着?若是想有人可以陪着?是想要叔叔舅舅,还是想要自己的爹娘?”
江安心头一片热流涌动,想起了前世自己小时候生病孤儿院的院长无微不至的照顾,其他小朋友的担心期盼,想起了来到这个的世界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憔悴的小桃和老刘他们,眼眶微红。
朝堂百官无一不是聪明之人,当即就明白了江安的意思,武皇颇为动容,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亲近。
“陛下贵为天子,万金之躯,其实学生认为方才那位大人说的并无过错,自古灾民难民多有暴动,可见其心思不安定之处。”江安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但学生仍希望陛下可以亲临,其实在武国人心里,在这十二府千千万万的武国人心里,可能不知道天子是什么概念,但是他们清楚的知道,在这天京城,武国的都城里,一定有一个人会为他们遮风挡雨,一定有一个人会让他们有所依靠,一定有一个人会让他们活下去,这个人,像是武国所有人的父亲。现在这些孩子们有一些生病了,想有一个人可以陪在自己的身边,甚至他们已经到了他们的父亲身边却也没得见,学生恳求,我武国子民之父,可以见一见自己生了病的孩子啊。”
大殿上一片静悄悄的,江安扑通一声地跪下便如此清晰,他把头紧紧地贴在地上,长跪不起。
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既然决定要救,就要竭尽全力。
武皇的肩膀有些颤抖,眼眶微红,袖中的拳头紧紧握起,
不,朕一定要去见见朕生了病的孩子,一定要去,一定要。
“来人,拟旨,朕今日午时前往城北,看望我北方三府受灾难民。”
徐泰来到江安身边,咣的一声跪下,虎目含泪地说道:“陛下放心,我老徐定保陛下无虞,谁想伤害陛下,得从我身上踏过去。”
说完徐泰头磕的咚咚响,眼中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二位快快平身吧,今日午时你二人随朕一起去。对了,江安你是读书人,可曾参加科举?”
诶?怎么又开始说科举?我什么也不会科什么举,难不成去那儿重在参与嘛。
“回陛下,不曾。”
“没参加啊,那也没关系。”武将遗憾的叹了口气,一扭头才发现周围的文武百官正眼神灼灼的看着他,忙说道:“今日这救灾之法,诸卿可还有异议?”
众人不言。
“好,此次寒灾,便照此章程执行,不得有误,同时将此法发与诸府,留作抗灾范本。此外,这赠名取粮的人选,江安你便去吧,徐将军你持朕金牌随之,若有人恶意阻拦…好了,诸卿且退下吧。”
又是一套繁礼,各位大人才稀稀拉拉的走出殿外,徐泰正搂着江安的肩膀,大笑着往外走,偶尔传来江安不忿的骂声,徐泰毫不在意,架着江安就往自家府邸而去。
忽然,一位小太监过来叫走了正在归途的一位大人。
江安微微好奇,问道:“公爷,这是谁被叫回去了啊?哈哈,开完大会开小会。”
“哦,这个老头啊,礼部尚书。你管他作甚,快随我回府吃早饭,然后就去取粮。”
“那么多人,陛下为什么要派我去啊?我的羽绒服生意怎么办?公爷你松开点,我不跑,嗯对,再送开点。”
“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在意那些毛头小利?大灾过去之后,陛下还会亏待了你?瞧你聪明,怎么这般眼光。”
“哎,学生家贫,比不了公爷这大门大户啊,学生心里苦啊,学生不说。”
武国启元二年春,江安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