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成啊,不行医就没得银子,没得银子就买不起米,买不起米就得挨饿,好饿啊。”
脸上长了些许雀斑的少年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唉声叹气:“这样不成啊。”
一旁打着瞌睡的老头掏了掏裆,翻了个身没理他。
少年又叹了口气:“唉,这样不成啊。”
老头抬了抬眼皮,没好气踹了他一脚:“吴三念,你能不能不要每回都得把这句话念叨上三遍?”
吴三念挪了挪屁股坐远了些,仍旧愁眉苦脸:“老头,我可三天粒米未进了,你再不肯背药箱咱们可就真饿死在这破山谷里头啦。”
老头斜瞥他一眼:“你想去做郎中挣钱出谷便是,老头子几时拦着你了?”
吴三念摸了摸兜,跟他肚子一样空瘪瘪的,便拿起水壶咕咚咕咚灌了一气,打了个嗝嘟囔道:“这样不成啊。”
烂药山下烂药谷,烂药谷中烂药仙。
老头常以为自己是药中神仙,以医仙自诩,吴三念倒是没这么觉得。
哪有见患不医的大夫?常说些死人不医,活人更不医的话。
不是屁话么?这是悬壶济世的大夫能开口说出来的混账话?
用吴三念的话来说你干脆改个名号叫谷二医算了,平生只有两医,这也不医,那也不医。
不过他从来不怀疑老头的医术,别的不说,光是能把染了瘟疫的活死人从阎王爷手上抢回来,就值得吹一辈子。
吴三念就是那个本该死掉的活死人。
老头子救人向来是看心情的,心情好,治好了分文不取。心情差了,便是八抬大轿也请不动他挪半步。
也就是赶上那天老头心情不错,说要医一个人,于是便出谷了。
然后吴三念就捡回了一条狗命。
老头子说一不二,说医一个就医一个,所以一村人,就活了他一个。
老头子窝在树底下打着盹,哈喇子流了一地,实在跟神医的形象沾不上半点边。
“这样不成啊。”
吴三念有些犯愁了,挠了挠头决定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掏着两个鸟蛋,刚起身倒是远远听见山谷外有马蹄声传来。
没有什么比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更让人来得高兴的了,吴三念觉得今日总算能吃顿好的了,说不准还能开个荤。
屁颠屁颠就跑出去了。
烂药山没什么名气,烂药谷也没什么名气,偏远小山而已,最不缺羊肠小道,光是上山下山就能崴断好几只脚。再加上老头子混吃等死,有一天算一天的得过且过,日子就越来越难糊弄下去了。
逢年过节能吃顿饱饭,都算是谢天谢地灶王爷开眼了。
来趟生意不容易。尤其是能冲着烂药山来的生意,那可就太不容易了。
老头子总说:“我不出谷,谷外人自来。”
这在吴三念看来,还是没有给这老东西饿到点上,最好给他断粮断上十天半个月的,看他还装不装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
是人,就得吃饭,这是天大的道理,隐士高人就不拉屎撒尿了?
两人常常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
其实光从面相衣着上来看的话,一袭白褂的吴三念绝对要比老头子更像个行医大夫。
轻轻一抖褂边,轻咳一声再慢悠悠问上一句:“可是有疑难杂症不治来寻药啊?”
如此一来,就更像个不问世事的隐世高人了,极有神医风范。
三匹汗血宝马,妥妥的阔绰人家,吴三念昂首挺胸努力做出一副隐世神医的模样。
领头的那女子翻身下马,疑惑看了他一眼,却还是规规矩矩施了一礼问道:“谷老爷子可在?”
吴三念抬了抬眼皮,一袭白衣,如芙蓉出水,确实挺好看的,就是身上风尘太重。
他又咳了咳,不疾不徐道:“师傅在养神。”
女子还未开口,倒是赶车的那公子先说话了,一边跳下马车一边往外掏着银票,一沓又一沓,让人眼花缭乱。
“把人救了,这些都是你的。”
扑面而来的阔绰子弟作风让吴三念狠狠呛了口口水,这回不是假咳嗽了,是真真切切的咳嗽不止。
如此上道的人可不多见了,吴三念觉得很满意。
“宁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人无疾,黄白乃身外之物,公子言重了。”
将银票揣进兜里,吴三念大手一挥:“容我瞧过再说。”
头一低,就钻进了车厢内。
进去的快,出来的更快,脸色不太好看。
白衣女子望着他,他望着天。
“这是个死人了。”
吴三念这样说道。
白衣女人有些想进谷,犹豫了几番终究没抬脚,只是皱眉轻声说道:“谷老爷子能治。”
能治是一回事,愿意治又是另一回事,吴三念不认为老头子会有心情去救一个死人,在那老家伙看来,人死人活都是命,活人不必治,死人更不必治,反正横竖是两不治。
实在不是个称职的大夫,白瞎了一身好医术。
但收了钱,事是要做的,吴三念挠着头转身进了谷。
洛子书很耐心的等在外面。
公子看她一眼,问道:“你说的那个谷老爷子,他厉害么?”
洛子书闭上了眼,没理他。
老头窝在树下彻底睡着了,鼾声如雷,脑袋上落了好些树叶,一头白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
吴三念替他掸去叶子,推了推:“起来了,有人求医哩。”
老头子一挥手打开了他,翻了个身接着睡。
吴三念锲而不舍,又推了推:“起来,救人。”
“你去不得了,屁大点事都要来吵老子。”老头子嘟嘟囔囔,很有些不耐烦。
“我要有那本事还稀得叫你?快起来。”
老头子被他推推搡搡弄得睡不着了,一屁股坐起来,吹胡子瞪眼道:“救不了就甭救了,哪那么多事,再警告你最后一遍,莫挨老子。”
吴三念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好半天老头才不满的哼哼了几声,靠着大树双手拢袖,撇嘴问道:“是难治啊?还是很难治?”
“被一剑穿膛,有人替他吊着一口气,一松手命就没了。”
老头嘿嘿一笑:“那就是极难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