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城头斩出那两剑六千里后,周沽钧便赤脚进殿求见,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
直截了当的表示面子是相互给的,没有被人骑在脸上拉屎撒尿还不吭声的道理,若柳巍峨再按兵不动装哑巴扮瞎子,他就亲自披甲带刀,不做读书人了,要去做一个冲锋陷阵的悍卒。
大凉王并没有接见,只是负手静静望着桌上那封信笺,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
读书人一旦钻了牛角尖就容易犯驴脾气,周沽钧怒气冲冲起身拂袖而去,真个就回府穿甲带胄,配上凉刀要去杀人立威。
在门口却被他那两百多斤的夫人给拦了下来,好说歹说劝不动,最后硬是把他扛了回去。
后来大凉王一道圣旨宣柳巍峨进殿,老人欣然觐见,回去后二话不说先去军帐中领了二十鞭。
此事,总算作罢。
不管朝堂上如何吵得不可开交,起码这份姿态是做出来了,相当大气。
直到柳巍峨一纸军令,拔刀虚指无量山,江湖终于作罢,这才笑脸相迎。
无量山没表态,生生受了这口黑锅。
李隶奴死了,被苏家剑魁一剑穿心,却端坐于城头死而不倒,半截锈铜剑就收在鞘中。
五尺内,剑意画地作牢,凝而不散。
总有不怕死的剑客,老剑仙一生剑意近在眼前,没有哪个不动心,冒着被剑意搅碎的风险也敢伸手去拿那半把锈铜剑。
争的不可开交。
最后断的手多了,才掂量清了自己的斤两,老老实实在一旁观望,指望着能多少瞧出些什么门道来也好精进几分修为。
有个文弱秀才登上城头,城头风大,稍微一吹就更显得他有些弱不禁风了。
秀才的手很白皙,极修长,不像是握剑的手,更像是握笔的。
所有人就眼睁睁瞧着那只白皙的纤细手掌探了过去,然后轻轻握住锈剑,连着剑鞘一同拿了起来。
整个过程极自然。
再然后,秀才在老剑魁面前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喊了一声师傅。
三拜礼成,五尺剑意陡然乍开,分毫不剩的点入他眉心,留下一道细小剑痕。
秀才默默起身,背起老剑魁下城。
一步天机,两步四象。
待到他行至城下,已是一身浩瀚造化。
这一日,林家秀才三步下城头,三步成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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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子再没有公子风度了,亲自驱着马车,两头拉车的汗血马屁股上被他抽出无数血痕。
“你该晓得,公子不缺银子。”
洛子书带着小丫头与马车并驾齐驱,掀起大片尘土,眉头轻蹙,摇头说道:“只怕他不收银子。”
小丫头伏在马背上,显得格外安静。
马车车厢很大,里面却只有两个人,便是洛子书再脸色难看,够资格呆在里头的也只有剑奴一人。
苏敛的心脉还需得她护着才成。
汗血马的速度很快,马车同样不慢,一路绝尘。
其实公子是真的认识神医的,不论医术如何,起码还是敢挂上活死人名号的,医术高不高不知道,至少要价挺高。
向来信奉一分钱一分货的公子这回没信,死马当活马医的话刚一出口就被那丫头一阵拳打脚踢,甚至还上嘴咬。
要不是洛子书决定去寻一位故人,他是真打算泼洒银钱的。
公子回头望了眼车厢,很安静。
越安静往往就越叫人心里压抑,公子忍不住往旁边瞄了眼。
洛子书挥鞭催马,没有回头:“若那女人舍得以命续命他就撑的到那里,你若是不放心,大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恐吓,她既是惜命,就没有与你动手的道理。”
公子讪讪一笑:“我瞧那姑娘不像是没情义的人。”
洛子书只是冷哼:“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懂了?”
公子老实闭嘴。
偌大的车厢内仅仅只是苏敛与那女人,女人双眸紧闭,纤细手掌死死摁在苏敛心口,皓腕上满是青色剑罡。
以剑罡抵剑意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老剑魁二十年的剑意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堵住的,女人额头满是细密汗珠,很有几分吃力。
苏敛斜靠着,表情似笑非笑:“你还真当自己能接住李隶奴半剑了?”
不过刚入天机而已,领略了些剑罡的皮毛就要去与那三千里剑意硬碰硬,委实是件嫌命长的做法。
螳臂当车,蝼蚁撼树,也不过如此。
便是半剑,那也有一千五百里了,拿剑罡挡?拿命挡还差不多。
女人神情很认真:“能挡…挡多少是…是多少。”
苏敛笑着说道:“怎么不把老剑魁一身剑意给纳了,可是个一步成剑仙的好机会,现在倒好,白白便宜了林家那个假秀才,太败家了。”
女人眉头紧蹙,没有睁眼:“你会…会死。”
苏敛笑着摇了摇头。
剑罡对剑意,如烈阳下铺雪,一铺即化,往复不止。女人需要很用心才能保证那层细雪缭绕不断,却仍努力的心分二用开口说道:“姓洛的说…说有个大夫能治…治好你。”
苏敛却并未提起多大兴致,只是嘿嘿一笑:“那老东西可巴不得我早死,搁他手上,我就是不受伤也能给整出伤来。”
苏敛可记得清楚,那个总是爱掏裆的邋遢老头没少恶心人,医术不咋地,医德可差到了没边。
若让他晓得苏家剑魁受了李隶奴整整一剑,更是一剑穿膛,多半做梦都得笑醒。
悬壶济世的说法在那老头身上是讲不通的。
女人只是专心运着剑罡,雪白皓腕被浓郁青气覆盖,一路延展到手臂。
苏敛看了她一眼,突然问道:“你乐意杀人么?”
女人没睁眼,回答的相当干脆利落:“你想杀…杀谁?”
苏敛笑了,闭眼靠着车厢不再说话。
苏敛从来都没觉得那老头是真的不问世事了,起码大凉城头那两剑绝瞒不过他,所以便是现在闭庐谢客也是说得通的。
以那老家伙的德行,干出这样的事情并不稀罕。
女人睁开眸子看了眼苏敛,没开口,只是手上青色剑罡又浓郁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