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有些深了,公子还是睡不着,楼下有人咚咚咚在剁着什么,还有咕噜噜煮汤声,没关严实的大门被风吹得咯吱作响,用心去听还能听着些什么东西在门外骨碌碌滚来滚去,扰得人片刻不得安宁。
果真如掌柜所说,夜里相当热闹。
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好几趟的公子有些后悔了,拉门出去瞧瞧是不敢的,掌柜那煞白的脸皮光想想就头皮发麻,他将门栓又紧了紧,实在不觉得这是个什么好地方。
有人敲了敲门,只是轻轻问道:“在不在?”
像是个年轻先生的声音,儒雅随和,又带着些女子的柔声呢喃味道,听着教人相当膈应。
在不在?公子若是带上了十几二十个随从肯定就应声了,便是说上一声爷爷在此,外面那东西敢进来?
可屋里终究只有他一个,公子更加后悔了,真该住在那贪财鬼隔壁的。他并不指望贪财鬼和黄毛丫头,唯独那个力气比山野樵夫还大的女人很能教他心里踏实,靠女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男人若凡事都太过拘泥往往也成不了大丈夫。
公子坐在床边觉得自己又悟出了一些道理。
外面那东西又敲了敲门,依然轻轻问道:“在不在?”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甭管外面是鬼还是有人装神弄鬼,丢些银子出去说不准就能教他推上一回磨,公子不缺银子,甚至很有些想拉开门甩上一沓银票插着腰说上一句:“去,瞧见那头的屋子没,敲他门去。”
终究还是差了些胆子。公子没说话,默默看了眼窗台,寻思着从这跳下去该不会摔断胳膊腿脚吧?
许是半天没动静,那东西推了推门,门栓拴得很紧,没推动。
那东西显然没有在这敲一晚上门的打算,又去了下间屋子,依旧能听到他在问。
“在不在?”
隔壁没住人,公子进房前是特意瞧了的,空空荡荡啥也没有。所以很快就有了推门声,能听到有人在那屋子里踱了几趟,然后又出去了,轻轻合上房门接着问下一间。
公子长出了口气,起身将窗子也关严实了。
小丫头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猛地坐起,很有些烦躁。
“师傅,睡不着哩。”
她实在想不通这么个小客栈大半夜的咋能这么闹腾,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任谁被三番五次闹醒后都不会有好脸色,本就脾气不太好的丫头总算忍不住了。
“师傅,睡不着哩。”
小姑娘又重复了一遍。
苏敛仍旧靠着窗台闭目养神,只是平静道:“睡吧。”
丫头撇撇嘴,望了眼女人,女人叼着大饼蹲在那撕扯着被褥,拉出一片片棉絮,扑出了不少灰尘,也不嫌呛,乐此不疲。
小姑娘没辙了,闭上眼睛把耳朵一捂,躺在床上眼不见心不烦。
“在不在?”
刚一躺下,就有人来敲门,声音很轻,动作也很轻。
小丫头再忍不住,爬起来就去摸那柄枯山剑胚。女人不再与那被褥较劲,瞪着眸子望向门,一副随时要扑出去的架势。
苏敛总算睁眼了,没去看门,挑开了窗户往下望去。
有个男人穿着身戏服站在下面,手里牵着什么,画着古怪面谱的脸朝他咧嘴一笑,夜色中白森森的牙齿相当显眼。
苏敛同样笑了笑,没说话,将窗户轻轻关上。
敲门声突然断了,小姑娘刚提着剑走过去,她不打算就这么算了,气呼呼一把拉开门抬脚就踹。
踹了个空,丫头朝楼下只望了眼,再没睡意。
将门关上,回到屋里后仍是心有余悸,大气喘个不停。
苏敛望她一眼笑道:“瞧见什么了?”
小丫头一屁股坐在床头,剑胚死死抱在怀里,哭丧着脸:“师傅,我想老头子了。”
这句话要教老掌教听到了,准能乐呵好些日子,说不得十天半个月都不再催丫头练剑了。
“行走江湖可真难。”丫头嘀嘀咕咕,挪了挪屁股又往师傅那靠近了几分。
苏敛伸手去拿她怀里剑胚,拽了拽没拽动,忍着笑道:“你会用剑么,半吊子的剑术甭砍不着人把自己给砍了。”
总是喜欢顶嘴的小丫头这回没顶嘴,老老实实抱着剑胚也不睡觉了,安安静静乖得很。
“以前总叫你练剑你不肯,剑是给自个儿练的,到不了别人身上,亏不了。老头子老了,他又不是无量山那群修长生的牛鼻子,总有埋到剑冢的一天。哪天师傅老了可就没人叮嘱你练剑了,苏家剑冢几百年没出过剑神了,可还指望着你来做那第一位女剑仙。”
像这般说教的机会可不多,苏敛抱胸笑道:“不是师傅吹牛,这天底下能像师傅这般保着你的,可寻不着几个。何况再好的夫君也比不过手里的剑来得贴心,夫君可能会变成别人的,剑可不会。”
不顶嘴就不是小丫头了,只听了两句便不服气道:“那李隶奴哩,还有那讲武城的黄也,老头子可与我说过的,讲你指定打不过人家。”
苏敛不说话了。
“我才不要当什么女剑仙哩,成日拿着剑挥来挥去一点儿也不好看。洛姐姐教过我的,女子无才便是德都是男人拿来哄姑娘的,多念书懂得多了才不容易被骗,像那些御剑女剑仙只是瞧着威风,大抵都单纯得很,最容易被男子哄骗了。”
真是个不教孩子半点好的女人,苏敛总算晓得老头子为啥总犯愁了,若教他晓得三串糖葫芦都没洛子书一句话来得好使,多半要亲自动手把那女人绑到剑冢去的,反正老头子不要脸惯了,也不差这点面皮了。
苏敛有些无奈:“老头子可就惦记着他那块山头,你不去当剑仙,就得来念叨师傅了。”
小丫头还是挺心疼苏敛的,想了想道:“王二顺呀,他就总想着当剑仙,可没少与我说要找师傅学剑,把他教会了不就有剑仙了。”
“山下茶庄那小子?”苏敛摇了摇头。
“师傅你怕王二娘又拿扫帚撵你么?”
苏敛揉了揉丫头脑袋,只是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