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鸿门宴(四)(1 / 1)

他在掩盖什么?

说起来,今年就是阳朔七年,阳朔二年…也就是五年前。

白露集,又是个没听过的名字.....

“人真的不能做亏心事,否则,被人捏住了把柄就是个利用到死。”

莫让叹了口气,又端起桌上的玉盏喝了口酒,眼神温柔宁静,就像一潭清泉,在着喧嚣的大殿中,却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格格不入。

寂静两息。

坐在东边的那金环大汉只是片刻的情绪激动,很快就将自己惊惧的神色压下去,可莫让仍旧能从他不断晃动的眼珠上看出他的不安。

——这个钢铁般的男人到底是因为何事惧怕成这样,不仅仅是惧怕,还有事情败露的绝望和显而易见的愧疚。

“谷镖头深明大义,实在是我辈典范!哈哈——”

西边座位上那最开始叫嚷的富态商人咧嘴大笑,鼻头亮红肥大,满脸肥肉堆叠起来,看起来倒像是小人得志。

他们锦绣钱庄虽说家大业大,但也不允许他随随便便掏出上万银钱来填谢雨宫这个无底洞,幸好他最先开口,否则如今不仅仅是多掏钱,更可能会被翻出来旧日把柄,这谷成涯看起来聪明,却是个蠢的,不过,这次帮他们试探了一下谢雨宫的耐性也是好的。

谷成涯脸色铁青地坐着,沙包大小的双拳紧攥,一拳就能将他人头颅打爆,那富商见他尖刺般的眼神戳过来,连忙收起笑,生怕自己收的晚又被人记住了添堵。

“此乃我断岳镖局心甘情愿,只盼谢雨宫重登仙途,万莫忘了我等!”

他愤怒地看着上座冷漠无情的白衣道士,眼睛里带着惊疑不定。傅雨楼却只是把玩着玉佩,停顿数息,直到空气中都透着一种凝滞的尴尬,他才开口道:“自然。”

说罢,他又将目光扫过莫让和天悲房诸人,停在了谢初鸿身上,那枯瘦老者正神色平淡地举着酒樽,身上书卷气质让人倍感亲近,劲拔地就像一棵枯而不败的苍松,坐在椅上背部永远挺直如尺量过。

“琉璃商会的分会遍布乾宋王朝,钱和人,我们都有......只是不知谢雨宫能拿出什么让我动心的东西?”

老者一双苍鹰般锋锐的眼睛轮廓深刻凹陷,丝毫不畏惧谢雨宫的威胁。

商海竞争无数,在这浪潮之中,他也从未做过什么事情愧对本心,而这个年轻人,他看得很准,这位谢雨宫的新宫主绝非等闲之辈,虽然看似是正道大派的一门之主,但实际上内里却早已充满了污泥般的罪恶。

傅雨楼丝毫没有在意他的态度,就连桌上的书都未曾翻动半分,直截了当地看着老者的眼睛道:“琉璃商会和浩然正气楼找不到的东西,不代表我谢雨宫没有——”

一句激起千重浪!莫让看见那满身书卷气的老者眼神亮了起来,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般颤抖了一下,话说一半就已全部明了。

莫让越看越心惊,眼前这个谢雨宫的宫主段位太高,手段通天。其眼线遍布允州,摸清楚了每个允州颇有地位的人的心中所愿,这次请来宴会的都是有把柄抓在他手中的人,比如那听到时间就浑身颤抖的“断岳金斧”谷成涯,又比如那琉璃商会的掌权人谢初鸿......

虽然两人中间结有死仇,可莫让仍然升起一丝赞叹的情绪。

“既然如此,我琉璃商会愿意相助!只是余希望先听听天悲房的意向再做打算........”

毕竟是老狐狸,而且谢雨宫图谋深远,谢初鸿可不想一下子让谢雨宫白得了许多便宜。

同时,天悲房和谢雨宫一向没有往来,此番突然被邀请来,说是没有谋划和共同利益,谢初鸿自己都不信。

深褐色桌案,玉盘狼藉,杯中酒浆再续。

阴郁的苍白男子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琉璃商会那么多好东西也不愿意拿出来一件,确实吝啬,这就是为什么我天悲房不愿和你们这些商人有往来!”

“做交易嘛,有来有回才是最好,若是连一点付出也没有,怎么能获得我谢雨宫的器重?!”

阴郁男子声音尖锐刺耳,内容更是尖酸刻薄,听得坐在旁边的温修云秀眉皱起,黑云满面。身边晶亮眼睛的小姑娘更是害怕地往温修云那里躲,似乎害怕极了这个男人。

莫让惊讶地发现,女孩儿的眼睛居然是一种通透的琉璃色,看上去和常人十分不同。成为鬼神之身后,他对特定的味道更加敏锐,就比如遇上勾陈铁时,会本能地产生出吞噬的欲望,和恶鬼无异。

而更让他惊讶地时,他对这个女孩儿,也有着相同的反应.........

就像一个嗜甜如命的人遇上甜点。

一瞬间火花绽放。

这个女孩儿,也许不仅仅是阴时出生那么简单.....

........

绿松石装饰穹顶的大殿。

男子嘲讽的声音在空旷殿中回想。

“你不是天悲房的弟子吗,怎么这时又说自己是谢雨宫的?”

莫让一点也没有宾客的自觉,想问什么也就问了,脸上还是一副正直诚恳的表情。

“天悲房为谢雨宫付出了那么多,受谢雨宫的庇佑,自然也是谢雨宫的一部分!”

那阴郁男子还是一脸自得,丝毫没有注意旁人宛如看傻子似的眼神,和温修云越发难看的脸色。

“应庄,闭嘴!”

红衣女子终究是爆发出来,可也考虑着周围人的身份压低声音,小声呵斥了阴郁男人一声,眼神刺人。

应庄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还想要反唇相讥,尖锐轮廓的嘴唇刚刚打开就被从主座上传来的击掌声叫停。

“啪!啪!”

主位上,傅雨楼拍了两下手,将眼神看向温修云,示意她说下去。

温修云秀眉团起,丹凤眼内含怒火。她虽是恨他,却也无力反抗。谢雨宫自从换了个宫主后就像是变了个地方,本就是庞然大物的它在没半年的时间里,就将手伸到了天悲房。

她还记得数月前这厮来天悲房找自己师傅谈话,自己被安排在门口侍立,警戒歹人偷听。里面传来嗡嗡地对话声,很远,听不清楚。

正在这时,四岁多的应青青在花园摇着腿玩耍,看见自己站在门前,就一摇一晃地向自己跑过来,圆圆的脑袋上是自己给她扎得两个小揪揪。

青青是个早产的孩子,比别的孩子都要小,怎么补都还是个瘦弱的体格,只有脸上是圆鼓鼓的,煞是喜人。

“温姐姐~”

温修云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抱起连走路都走不稳的她,生怕她摔了一点。

她这人,一生所有的温柔都给了青青和自己师傅,旁人她吝啬,她只希望,这两人都能健康平安就好。

可是,一只玉白的手却在此时推开了门,面无表情地脸上只有一点红痣猩红如血,看见应青青时似乎楞了一下,接着就微微勾起唇角。

“这孩子——似乎是离阴体质啊。”

男人露出的微笑让温修云至今想起也后悔自己为什么没给他两拳,为什么没拦着青青不让她来找自己!

这样,应青青就不会在今天被送进谢雨宫。

在经历过父母双亡,兄长责骂后,还要像牲畜一般,被傅雨楼喂给供养在奉先洞的怪物.....

.......

世间没有后悔药。

温修云笑着,眼睛里却全都是苦涩。

“我天悲房,已经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谢雨宫了。”

她修长的手指梳着女孩儿柔顺的长发。

心底,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