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凉。
天上星云流转,月大如盘,四周除了风吹过草叶发出的沙沙声之外,就只有远处不知哪只野鸟——或许是猫头鹰——在发出“呜呜”的叫声。
在产屋敷家西边有一片山,曾经这里是的,但是此刻这里已经是一片墓园了。
这片墓园很大,或许有几百年了?甚至更久?这一点没有多少人知道,或许产屋敷耀哉会知道,但却绝对不是此时蓦然造访的人所了解的。
一块块墓碑绵延起伏,一眼望去像是白色的鳞甲,阴冷冷的,尤其在这种夜色下,更是显得森然。
比野古十郎穿着鬼杀队的黑色制服,披着黄色的短羽织,将日轮刀挎在腰间,漠然的行走在碑林中。
这里的一切他都十分熟悉,由于时常来,甚至还能记得一些墓碑上所刻的名字。
往日来的时候,他都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和悲痛。但今夜没有,他此刻内心既没有什么伤感,也没有什么哀愁。
平静如死水般,亦如沉寂的夜色。
小路有些潮湿,一些墓碑前还放着一些白菊花,看样子似乎有人不久前来祭拜过。
若是平常时来,比野古十郎也会带上白色的花,有菊花,也有百合花。
但是今夜,他两手空空。
小路有些蜿蜒,比野古十郎很耐心的慢步走着,就像是晚饭后的散步一般,显得格外悠闲自得。
没多久,比野古十郎便走到了墓园的西北角,在一块看起来比较崭新的墓碑前停了下来。
看着墓碑上的五个大字,比野古十郎久久不语,就这么站着,目光中闪过追忆和沉痛。
这里面埋葬着他所爱和爱他的人,埋葬着他的青春和一切的快乐。那记忆中所有美好的画面,都在眼前的一方坟土之下深深的隐藏着。
“我叫千岛堇,小呆子,你叫什么?”
白色的墓碑缓缓化作一个少女,静静地站在那里,俏皮而又可爱的吐着舌头,双手背在身后,亭亭玉立。
比野古十郎眼睛湿润了,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他忍着撕心裂肺的痛,忍着五脏六腑的颤抖,温柔道:“我叫古十郎,比野古十郎。”
“古十郎”少女摇头晃脑的念着,随后莞尔一笑,出声道:“你的剑术好厉害啊,可以教教我吗?”
比野古十郎笑了,笑的很开心,轻轻地点头道:“可以。”
“太好了,作为报答,我就请你吃东西吧。”少女一拍手掌,高兴的叫了起来,随后似乎想到什么,盯着比野古十郎问道:“对了,你喜欢吃什么?”
比野古十郎依旧笑着,笑的更开了,泪水却也更为凶猛,哽咽着,轻声道:“糯米团子吧。”
少女愣了一下,歪着脑袋看着比野古十郎,好奇道:“你也喜欢吃糯米团子?”
“是啊,很喜欢吃。”比野古十郎声音开始发抖,嘴唇颤动着,泪水将整个世界淹没的一片朦胧。
少女盯着比野古十郎,注视了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伸手撩了撩鬓角的发丝,说道:“你还记得啊......古十郎,真开心呢。”
说完,少女的身影逐渐变淡,最后又化作了一块苍白冰冷的墓碑。
“堇——”
比野古十郎突然跪下,双手撑在地面,低着头,任由泪水肆无忌惮的在自己的脸上纵横。
“对不起,”
比野古十郎一直抽泣着,语无伦次的说着些话,细细碎碎地声音在寂静的墓园里飘荡,为这无情的夜色平添了几分哀凉。
对于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来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你在天上,我在人间。
哭声良久方才平息,比野古十郎低着头,脸上的神情一片漠然,要不是那清晰残留的泪痕,很难相信这样一张冷漠的脸上,刚才却在惨痛的哭泣。
比野古十郎抬起头,端坐在千岛堇的墓碑前,将腰间的日轮刀取下,缓缓拔出刀刃。
将刀鞘放在身前的地上,看着冷冽的刀身,比野古十郎轻手抚摸着,出声道:“你知道吗,当我知道自己变成鬼的时候,心里并无任何恐惧和愤怒。内心的平静令我自己也感到十分的诧异,就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我想这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吧。”
比野古十郎缓缓述说着,擦拭着明亮的刀身,语气平淡而宁静。
“其实我心中亦有一丝窃喜,以这样的方式洗清我身上的罪孽实在再好不过了。”
比野古十郎将刀举起,随后放在了自己的后颈上,左手反握住刀背,像是将刀挑在肩上一般。
“像我这种什么也没能守护住,一事无成的废物,实在难以有面目继续苟活在这世上。”
比野古十郎看着面前的墓碑,脸上浮现出了淡然的笑容,轻轻说着:“我实在是太思念你了,就让我亲自到那边向你赔罪吧。”
说完,比野古十郎眼中再无一丝留恋,闭上眼睛垂下头颅,随后双臂绷紧,猛然发力——
“古十郎。”
“嗯?”
“我们去看海边的夕阳吧。”
“好。要带些糯米团子吗?”
“带上吧,带上吧。”
“嗯......要带多少呢?”
“快点啊!快点,再晚夕阳就不见了。”
“好,来了......”
两只小小的萤火虫从墓碑后面飞出,彼此依偎着,向着西边幽暗的林子中飞去。
待到两只萤火虫飞远了之后,墓园里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花宫寺穿着白色的西装,深蓝色的衬衣,系着一条红色的领带,手里拿着一束白色的百合花朝着比野古十郎正在逐渐准备消散的身体走了过来。
蛛女依旧优雅的跟在花宫寺的身后,安安静静的,宛如处子。
花宫寺在千岛堇的墓前站定,认真虔诚的悼念一番,随后将手中新鲜的百合花放在墓前,鞠躬礼拜后,转身看向正在奔溃消散的比野古十郎的身体。
“真是的,别净给人家找一些麻烦事啊,幸好我留了一手,不然岂不是可惜了。”
蛛女看了一眼花宫寺,不过却没有说话。
“蛛女,将这家伙的脑袋给我缝起来。”
“是,大人。”蛛女应了一声,随后伸出右手,从手指尖射出一条条细细的蛛丝。
乳白色的蛛丝将比野古十郎的脑袋缠起,随后拉回到脖颈上,无数的蛛丝在皮肤上穿缝着,很快便将比野古十郎断掉的脑袋重新缝合完毕。
“干的漂亮,蛛女。”花宫寺赞赏了一句,随后走到比野古十郎的面前,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装着紫色药剂的瓶子。
“重获新生吧——古十郎。”
花宫寺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慢慢打开瓶盖,将紫色的药水倒在比野古十郎的身体上。接着,比野古十郎的身体迅速融化着,但奇怪的是,地上比野古十郎的影子却依旧是完整的。
等到比野古十郎的身体完全消失之后,地上比野古十郎的影子却像是活过来一般,蠕动着化作一滩黑色的液体。
接着,一道身影从那滩黑色的液体中升了出来,看模样竟然和比野古十郎一模一样!
稍微不同的是,原本比野古十郎脸上的斑纹是金色的,可是现在却是黑色的,而且纹路给人的感觉极为阴森,完全不复之前的正气。
‘比野古十郎’缓缓地睁开眼睛,原本的眼白此刻一片墨黑,眼瞳却是血红色的,散发着血腥的杀机。
唯一可惜的是,这双眼睛看起来有些呆滞木然,仿佛一具傀儡一般,死气沉沉。
花宫寺却十分满意的打量了一番,点头道:“不错不错,不枉费我一番心血。从今以后,你就叫‘砂’吧,砂之恶鬼。”
砂木然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没有其它的动作,就像是一个机械人一般。
花宫寺却毫不在意,反正新生的鬼差不多都这样,以后灵智开发出来了,就会好多了。
“砂,抛弃之前的一切,庆祝新生吧。”花宫寺拍了拍手,笑着,随后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哦,你是个剑士对吧,既然如此,回去之后我送你一把名刀吧,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那可是有名的妖刀鬼彻呢,就当是送给你新生的礼物了。”
砂再次呆木的点了点头,也不会说话,只是迷茫的看着花宫寺。
“好了,事情办完了,我们也该走了。”
天色渐渐亮了,寂静的墓园笼罩在清晨朦胧的光辉下。
在千岛堇的墓前,遗留着一把锋利的日轮刀和一身黑色的制服以及一件黄色的短羽织。
一阵风吹来,日轮刀的刀刃在破晓光辉下,闪耀着凄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