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宾达尔翻过身,望见了行礼的巫医。
巫医那滑稽鬼怪的装扮甚至令他忍俊不禁。
“你就是赫洛姆推荐的医生?”
可以听得出来宾达尔此时的声音依然相当虚弱。
劳彻尔摘下面具,再次向宾达尔鞠躬,“是的,陛下,我名为劳彻尔,我想我能治愈您的病。”
宾达尔轻蔑地哼了一声,缓缓爬起身来,坐在床头。
“前前后后有十二名御医和所谓洛凡‘名医’来过…他们都说我不过是受了打击而虚弱,没有谁能提供真正有效的治疗手段。”宾达尔用微微沙哑的声音说道。
劳彻尔取了一旁茶几上的水壶和水杯,倒了一杯水给宾达尔递去,宾达尔取了后,一饮而尽。
劳彻尔拉了椅子坐到床边,将法杖平放在膝上,看起来没有施法的意图。
他微笑地看着宾达尔憔悴得消瘦的脸庞说道:
“您的病根不在现世,而在彼岸;不在生活的躯体,而在夜空的灵魂;不在于人,而在于大千世界。”
“你可知欺瞒国王的后果?”宾达尔皱着眉,有些愠怒。
“为什么这么说,我至尊的陛下?我认为我已经指出了您的病因。”
“那么请你告诉我,巫师,我误判了什么,谁是敌,谁是友?
“我建立洛凡王国已经十年时间,我击败了旧王与旧贵族,击退了邻国凶猛的入侵,击溃了始终蠢蠢欲动的叛党,使邪教徒遭致覆灭;
“我与王后爱民如子,人人都称颂我为贤明与正义之王,人人都相信王后的话语;
“我的手下有猛将贤臣以及待遇优厚的御法师,这个王国被治理得井井有条,人人安居乐业。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我还要遭受这样的灾难?!咳!——”
宾达尔愈说愈是愤慨,乃至于最后咳嗽连连。
劳彻尔起身再次为宾达尔倒了一杯水,宾达尔接过之后只是抿了一口,不愿再喝。
“您是受着巡夜女神指引之人。”劳彻尔保持着浅浅的微笑。
只听了这一句话,宾达尔无神的双眼抬了起来,劳彻尔在国王的眼中看到了些许兴致。
他继续说道:“您对我的提问,来自于神明的启示,对吧?”
“哼。你可总算说点直白的话了。”这一年来,宾达尔的眼神从来没有这么犀利过。
“毕竟,我同是受过启示之人。我这么说,陛下是否恢复了对现世的一些志趣?”
宾达尔牢牢地盯着劳彻尔的双眼,他发现这名巫师的眼神澄澈之外,竟带有些许忧伤。
或许这人真的能理解自己。
这么多年来,只有苏玫能与宾达尔做到知心,苏玫总能抢在宾达尔的前头,想到宾达尔应当想到的东西;苏玫总能在自己烦恼或焦虑之时为自己排忧解难;只要苏玫在,宾达尔总能一往无前。
他需要的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他需要的是人。
劳彻尔也同样在眼神的交流当中了解到对方投来的少许信任。
“不知陛下有没有玩过嘉连王棋?”
“这是贵族们用来消磨时间的玩意儿。王宫中收藏了不少,但我没有碰过。”
“嘉连王棋之中蕴含着深刻的道理,它不是一种令人玩物丧志的游戏,而是一种灵魂交流的手段。若是可以的话,我想请侍官找出棋来,请陛下与我一同对弈,我将耐心地指导陛下。”
劳彻尔稍稍鞠躬,这是表达请求的意思。
宾达尔呼了一口气,“好说。我已经卧床多月,做些活动总是好的。”
劳彻尔将宾达尔扶起并亲自帮助国王更衣,而后将桌椅摆到窗边,请宾达尔坐下。
初冬未雪,晌午的日光透过那扇魔力“窗户”挥洒下来,宾达尔难得地感到很是舒服,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体会过期待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劳彻尔则走出房外,一开门,便见到帕扎曼、卫兵和宫廷总管,他没有回答他们的提问,只是请宫廷总管找来嘉连王棋,带到陛下的卧室来。
“陛下竟然有精神下棋了?”帕扎曼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位巫医先生可能真有点本事…”
未等多久,便有侍官端来棋盘棋子,敲开了门,劳彻尔亲自接过,关上门后,带到窗边的茶几上放下。
他打开棋子匣,将棋子一一放在黑白相间的棋盘上,形成了两军对垒的局面。
“陛下您看,棋局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战争,对阵的双方为了争夺对棋盘的唯一控制权必须厮杀个你死我活。”
他指了指不同的棋子帮助宾达尔认识。
“双方都有国王、王后、首相、法师、骑士、弓兵和步兵,各司其职,国王统御一切,是一方的核心,其余棋子则为国王奔走、厮杀,力图杀死对方的国王,同时努力避免己方的国王被杀。”
宾达尔注视着棋盘,又仔细打量了每一只制作得相当精致的棋子,他拿起代表着王后的棋子轻轻抚摸,他可以感受到工匠的用心——尽管这只是个玩偶,却将王后的优雅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劳彻尔笑了笑,“实际上,王棋大师都是活用法师的高手。最近两百年来有人开发出了新的战术,那就利用国王的招降能力壮大己方、削弱敌人。”
想到陛下尚未入门,谈到战术可能过于深入,劳彻尔决定还是先教宾达尔行棋规则。
没用多久,宾达尔便将规则悉数习得。
“不愧是贤明与正义之王。您的智慧令我折服。”
宾达尔轻蔑一笑,“现在可以厮杀了吗?”
劳彻尔挥出手来,双方便王棋子布于起始位置之上,旋即开始对弈。
考虑到宾达尔刚刚入门,劳彻尔有意让棋,多走“臭棋”,将破绽送给宾达尔,使得宾达尔轻易地拿下一局。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巫师劳彻尔。”宾达尔亲自起身,取来另一个水壶,给自己倒了点葡萄酒。
“陛下是嫌我过分谦让吗?”
宾达尔失望地摇摇头,“所以说你果然是故意让棋,这么做是瞧不起洛凡人的国王吗?”
“不敢不敢。”劳彻尔赶忙起身,向宾达尔深深鞠躬,“下一局我将会拼尽全力。”
宾达尔满意地坐下,双方再次摆棋对弈。这一局,劳彻尔锋芒尽显,手下的首相与骑士神出鬼没,时时皆如同天兵下凡,尤其是如同蛮牛一般的骑士横冲直撞,大杀四方。
这骑士简直如同邪兽一样,竟接连杀死了宾达尔的法师与王后,最终弓兵找到空当,将死了宾达尔的国王。
宾达尔皱眉沉默良久,没再发现出路,只好认输。
“在下侥幸获胜,多亏陛下相让。”劳彻尔始终保持着良好的礼节。
宾达尔将葡萄酒一饮而尽。“这才有意思,劳彻尔。下棋的时候,我感觉你如同摆布着世间的神明,而棋盘中的国王也不过受着神明之手的摆弄。”
“这便是王棋教会我们的第一个道理。”
“哦?还有很多个道理?”
劳彻尔深深点头。
“再来。”
一整个下午,宾达尔都沉迷着在棋盘上挥斥方遒,未觉阳光渐淡。
随着对弈的局数增加,劳彻尔渐渐感觉到一些压力,宾达尔的学习能力很强,总能在下一局就运用上前一局劳彻尔所使用的行棋方式。
“陛下,不如我们先休息会儿?”
“你这就累了吗?”宾达尔以充满斗志的眼神望向劳彻尔,“已经连续三局我都差点就赢下了,只是出现失误给你抓到空当。再来一局我定能赢你。”
“那我只好舍命陪君王了。”
最后一局对弈,宾达尔的王后东拆西挡,接连化解了劳彻尔的多次攻势,劳彻尔试图将这王后解决掉,宾达尔竟宁愿牺牲首相、骑士、法师来兑子。
最终,宾达尔的王后昂首站在劳彻尔的国王的前方,将其将死。
“我赢了。”
这一局宾达尔的行棋思路非常大胆,劳彻尔回想起来觉得确实无懈可击,反倒是由于自己不再设计陷阱,竟被对方正面击倒。
这种战法,令他想起了另一位真实战场上的王者,墨恪莱。
“我饿了。今晚与我一同用餐吧,巫师。这棋我可还没下够。”
劳彻尔见陛下快活的神态,知道向他传达启示的时机不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