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两位公主都已入睡,寝殿的走道留着微弱的烛光。
经历过当晚的苦痛考验之后,艾妮卡从莫名的绝望深渊中艰难爬出,此刻心情郁郁。
她施展潜夜术离开了自己的居室,穿过又铺了一层薄雪的王宫道路,进入了寝殿。
国王的卧室紧闭着大门,从门缝处她可以看到里头还亮着灯光。这么晚了,不知道陛下还在做什么呢?
门外站岗的是一位武力高强又忠心耿耿的侍卫,站得笔挺笔挺的,虽然纹丝不动,却也显得精神抖擞。
只可惜世界上好像没有穿墙的法术,自己没法偷偷进房间去偷看陛下的容颜,她发出了微不可察的叹息,正打算离去。
她眼角的余光却似乎瞥见了什么。
转过头去,廊道的尽头,摇曳的烛光当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伫立在那,她穿着华丽的黑色裙子,瞪大双眼盯着艾妮卡,神情却相当冷淡。
诺玫拉?小公主不是应该已经睡了吗?
正打算走过去提醒诺玫拉该回房间睡觉了,走出两步,眨眼过后,那个身影却又消失不见,就像从来没有人站在过那里一样。
只有蜡烛依然静静地燃烧着。
她回过头,见侍卫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要不是侍卫仍然会眨眼和呼吸,她大概会因着刚刚的苦痛考验而对这一刻的世界产生怀疑。
她本来确信刚刚的确在走廊的尽头见到了诺玫拉殿下,现在却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天她陪伴两位公主读书认字的时候,她试探性地询问她们昨晚睡得好吗。
“可好啦!我抱着妹妹睡的,我梦见我带着她飞到天上摘星星了!”优琪拉答道。
诺玫拉也萌萌地点了点头,“好暖好舒服的。”
“那你们会半夜起床尿尿什么的吗?”
两位公主都摇了摇头。
艾妮卡没有再追问下去。她不知道有没有必要去找赫洛姆问问这种现象的原因是什么。
东城区巡夜神殿地下室中,赫洛姆迎来了一位稀客。
如今这个地下“大厅”已经敞亮而整洁,原先凌乱的书籍都分门别类地放在墙边的书架上,各式各样用于研究的小物品都摆在大桌子上。原本空旷的地板铺了一张精致的东方地毯,使得地下室生出不少趣味。
“抱歉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没有酒水也没有小食。”赫洛姆将来者迎到座位上。
莎克希尔耸耸肩,皱着眉头,“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吃喝。”
“您的心中大概有很大的困扰。以往您是一位乐观随和的人,这段时间您的脸上却阴云密布。”
莎克希尔点点头,“您果然很懂得察言观色,赫洛姆大人。”
“既然您如此夸赞我,为了不至于受之有愧,我再继续妄加猜测,那就是您的困扰与邪教有关。”
“很不幸…被您再次言中。我听说您用许多年的时间试图写作一本讲述神明与宗教的书籍,王国里头大概只有您能解答我的疑问。”
“好说,好说。只要我知道的,我会尽可能告诉您。”
莎克希尔低着头,卷曲的棕色长发搭在肩上,精致的脸庞显出不少倦意。
“不怕告诉您,去年以来,王国边境的邪兽异常增多,邪兽防线的压力剧增,原本比较清闲的御法师们疲于奔命,而我也忙于统筹和指导他们的工作。冬天的时候西部防线迎了最大的一波侵袭,为了防御邪兽甚至牺牲了五位御法师…”
“但是因为陛下忙于庆典的事,这些状况你都一个人自己应对了。”赫洛姆温柔地回以微笑,“这个并不是你最大的困扰。”
莎克希尔长叹一口气。“您仿佛能看穿我的心思,这让我有些惶恐。”
“抱歉抱歉。只是如果您向我隐瞒真实的状况,我也没法有效地帮助您。”
“您是巡夜女神的使者,您得到过女神的启示,对吗?”
赫洛姆点点头。
“启示并不直白,需要我们信仰者自己揣摩出神明真实的意图,对吗?”
赫洛姆再次点头。
莎克希尔也再次哀叹。“那我们如何得知我们自己的揣摩是正确的?”
“您知道如何使用神术吗?”赫洛姆似乎答非所问。
“我听说过一点,神明将咒符赐予能够使用魔法的信徒,得到咒符的信徒称为神术师。神术师须通过学习、修炼与思索去理解咒符;使用时,念动祷语,触动咒符,神术便得以施展。”
“完全正确。而神术的威力与多样性与神术师的理解程度有关。神术师需要理解神明、理解咒符,理解得愈深,则威力愈强、用途愈广。有趣的是,神术师可以在咒符之上添加符合教义的信念,使同一个神术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效果。”
“所以您的意思是,启示的答案是否正确,要由使者自己理解吗?”
赫洛姆露出颇有深意的微笑,“启示与咒符其实还是有些区别的。被选定接受启示的使者,神明会再给出难以察觉的指引,以保证使者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莎克希尔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才再度开口:“然而我的心中依然充满了疑虑和不安,我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信任那位‘使者’。我不确定她所作所为是不是有利于王国和陛下…”
“我明白您的焦虑,莎克希尔。一个人只应完全信任于神明和自己,对他人是否应抱以信任,永远都是艰难的决定。”
虽然来到地下室后,自己的疑虑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不少,莎克希尔还是向赫洛姆道了谢,便起身离开。
“莎克希尔女士,您可以多来我这儿,阅读我所写的书籍,或许它能解决您很多疑问。”
莎克希尔回过头勉强地微笑致意。
赫洛姆望着已经空荡荡的地下室,决定婉拒明天托瑞的拜访请求。启示的答案还不能这么快揭晓示众。
当莎克希尔回到江心岛的邪兽防线管理厅后,新的报告令她心中的烦恼激增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西线饕餮森林部分的御法师集体向莎克希尔上书,沉重而危险的工作已经令每个人感到绝望,他们要求要么大幅加薪,要么集体辞职!
她忽感不适,跌倒在地。
“莎克希尔大人!”旁人纷纷过来扶着她。
她知道单凭自己一人之力已经无法应对这样的状况了。
“我要去…汇报陛下。”
“大人,您这样子怎么去汇报?我帮您去吧。”一位得力的助理说道。
莎克希尔同意了,待助理前去王宫之后,又让人将自己扶回王宫休息。
得到消息的宾达尔亦震惊不已,他没想到莎克希尔为了不在庆典的准备期间打扰自己,竟将御法师不满的声音隐瞒了。但莎克希尔操劳过度、倒于病榻,也使他有些心疼。
他立即宣召财政大臣巴瑟尼到正殿议事,苏玫亦跟随着他。
正殿之上,宾达尔直接说出自己的决定:“让他们集体辞职是不可能的。”
“可是陛下…”巴瑟尼抹了抹额边的汗,“去年用于消灭叛党、建立监察队伍、更换官吏队伍、重建商会秩序、清理邪教以及举办庆典等事务上的花费已经太过庞大了…”
宾达尔捏起了拳头,额头上突出的青筋说明了他的紧张。“然而这些全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苏玫见状,向巴瑟尼问道:“几次加税和整顿商会之后,我们国库现在是每年都有盈余的对吧?”
“是的,殿下,但是盈余并不多。”
“既是如此,国库的缺口总能慢慢补上,但是邪兽愈加泛滥的如今,御法师队伍缺一个人都不行。”
巴瑟尼有些迟疑,“所以殿下是想要同意他们的加薪请求吗…可是那样的增长幅度可以直接使国库亏空。”
苏玫颇为自信地回应道:“我们从两方面解决问题,一是找富商和商会借钱,以王国现在的威望和控制力,这应当不是难事;二是我们只能答应御法师一定幅度的涨薪,以示安抚。”
宾达尔捧着邪兽防线管理厅发来的各种报告,感到很是无奈,“或许,西线御法师的工作的艰难程度真的远超我们的想象…与以往不同的地方在于,邪兽在冬日的侵袭竟然造成了人员伤亡,这是御法师们最不安的地方。照理来说,越危险的工作回报的确应当越高。”
苏玫耸耸肩,蹙着眉说:“然而我们确实不可能直接拿出那么多钱给他们加薪,我们应该向他们说以利害,让他们明白保家卫国是御法师的天职和荣耀,同时向他们承诺王国财政好转以后,会逐步改善他们的待遇。”
宾达尔点点头,他知道现在的状况下只能这么做了。“那我派特使去西线向他们传达我的指示。”
“不陛下,这事只能由我亲自去。”
苏玫以极为自信的语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