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秋雨又变得连绵起来。
无论是塔萨秋还是艾妮卡都没有忘记,七年前,汉克兰塔王国入侵洛凡王国,数万大军围攻安泽拉要塞。
秋日降临之时,这看起来不可阻挡的大军却被非神迹不能解释的山洪冲垮。
艾妮卡发现,原来这场战争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当时跟自己一同作战的神术师伊尔琉菲,现在是不是在他的家乡梅尔泽教国过着轻松快活的日子。
尽管雨水有利于自己施法,已经让艾妮卡感到颇为亲切,但她的内心却因雨点敲打而充斥着许多不快。
真神的呢喃令人发毛,不可名状的未知形体常常会出现在她的噩梦之中。
导师怀泽特对真神总是怀着不切实际的乐观信念,但艾妮卡还是不能理解。
被灌入“神圣血液”之后她所能体会到的只有神明力量的庞大与自身的无比渺小带来的对比,这种对比足以令任何魔法师感到绝望。
这也正是她所讲述的故事的基本原理——真神能够轻易地化解一切力量。
尽管怀泽特和劳彻尔待自己不薄,但她对那个长头发的瞎子依然怀有深深的恨意。
她只希望启示是正确的。她更希望巡夜女神来拯救自己,而不是旧日之神。
突然袭入脑海的痛楚令她不自觉地发出呻吟,她连忙使用改造过的呐咏术限制了声音的传播。见周围人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异常,这才松一口气。
“艾妮卡大人,前面就是白狐头村了对吗?”塔萨秋拍马来到艾妮卡的身旁。
艾妮卡向前张望,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邪门至极的噩梦之地。
“对。”
“好,我们可以开始执行计划了。”
塔萨秋即刻下令,让围剿行动军分出多路,包抄出入仪式之地的多条道路。
各哨兵队亦寻找到视野开阔处进行观察,队中还配备了可以作战的御法师。
被派出的斥侯则前去寻找洼地中的仪式之地。
行动军的主力则小心地远远绕过白狐头村,严格的军队纪律使他们成功地没有惊扰到当地的村民,随后便分散驻扎到当地乡野的隐蔽之处。
派出的斥侯却良久都没能找到所谓的仪式之地,侦查回来的报告总是令塔萨秋大失所望。
艾妮卡也感到有些不安,“按照哈涅赫的行动方式,我们不如派人暗中追踪夜晚出村的村民。”
“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
然而这之后连续三天,白狐头村都没有任何行迹可疑之人从村里走出去往野外。
“这样不是办法。”艾妮卡自言自语道。
“托瑞大人,你有什么建议吗?”塔萨秋找到了随军前来的情报总管托瑞。
托瑞也是无奈摇头,“挖掘情报的关键在于找对人。然而这种封闭型农村的麻烦之处在于村里头的人都很熟络,一旦出现外人就会非常警惕,我也没法安插情报人员到村里头去获取情报。”
艾妮卡知道在这种地方还是要依靠自己。
幸而她并没有真正有幽禁在这里好几年,否则她知道即便是自己,也不会有勇气再一次亲自涉险。
她连续数晚施展了潜夜术,进行独自的侦查。
终于在第四个夜晚,她进入了一片令她惴惴不安的林子,当夜晴空月光描摹出了木屋的轮廓。
这定是巡夜女神的指引。
她悄悄地走近木屋,发现大门已经上了锁,她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被关押的女孩,但她知道里面并不存在一个叫卡缪拉的人。
她循着模糊记忆中的道路走出林子,很快见到了那阴森恐怖的邪教聚集地。
湿润的烂土地发出腥臭的气息,这是仪式中人类洒落的血液、那种“神圣”的黑液还有秋日雨水混合在泥土中的味道,当中可能还混杂了被惩杀的教徒的尸臭味。
她感到阵阵恶心。
她决定找出另一条道路,便从洼地走上高坡,终于在千弯百转之后,走出了这片复杂的丘陵。路上她一路做了标记。
按照她对地下邪教组织的了解,邪教徒的聚会每月至少要有两次。既然已经找到了仪式之地,那么到了当地邪教徒的再次聚会,届时联系行动军将其一网打尽,这一次的任务便圆满完成了。
在她的力劝之下,塔萨秋决定让大军退出当地一段距离,在比较远的地方暗中继续驻扎,静待机会。
艾妮卡则在多个夜晚往来白狐头村和仪式之地,终于见到了他们开始行动的踪迹。
她发现这些男人皆神情恍惚,身体状态亦显得并不好,这些人的皮肤有的出现溃烂,有的则显现出莫名其妙的伤疤。
这的确是真神的考验,只有聚会和仪式能够使他们减轻痛苦。大概是有人察觉到了围剿行动军的到来,因而不敢出门,直到大军退去,他们才迫不及待地要重新开展仪式。
没有人驻扎在仪式之地,这大概说明木屋当中已经没有女孩被关押其中,她们多半已经在这几年里陆续死去了。
依然隐匿于黑夜当中的艾妮卡戴上了兜帽和面罩,找到了行动军的哨兵,她以近似男声的低音告诉他,仪式之地即将有邪教徒聚集,请行动军立即前来围剿!
哨兵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感谢了这名繁星使者,而后飞奔到方便传达信息的地方…
淅淅沥沥的秋雨再次下了起来,让那些刚刚走出村外没多久的男人更加不爽。
“那些‘圣女之苗’怕是已经饿死了…”
“晚点赶紧清理清理‘圣屋’,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臭了。”
“我们也得准备再做些补充。咱自己村里已经都是咱教友了,再没有适合的女娃…还是再从外头掳几个来吧。”
“呃啊…”有人突然就痛苦地叫了起来,咬牙切齿,神情相当难看。
“真神至上!”
旁人连忙扶着他,带着他前进。他们知道这一定是太久没有参加仪式的缘故。
凭借着对道路的熟悉,他们很快在冰凉的雨夜之中摸到了仪式之地。
不知道从哪来的绍伊琴已经端坐在那,任凭雨点敲打着自己,远远看去似乎是在冷静地通过冥想来触碰真神的力量,近看却会发现他也在忍受着痛苦的煎熬。
无数邪兽与魂灵的尖叫激烈地在他的脑中碰撞。
陆陆续续有三五十人来到了现场,绍伊琴边喘着气,边站起身来欢迎众人。
“既是都已到来,我就不再废话…我们要度过这场最为艰难的考验,必须马上开启‘消厄仪式’。”
有的手下端来水盆、水壶、燃烧着的火盆还有尖刀。
他们小心地用另一个锅作为罩子挡住雨点,避免火盆的火焰被雨水熄灭。
“事不宜迟,由我开头!”绍伊琴拿起手下递来的尖刀,在自己的手臂上猛地一割,很快渗出血液,与雨水一同滴落到水盆之中。
每位教徒轮番做着同样的事,这一盆水迅速变得浓烈起来。
绍伊琴口中边念叨着,边用水壶将黑液浇到血盆之中,而后手下将血盆架起,在其下方放置火盆。众人等待着血盆的沸腾。
正在经受痛苦的教徒咬牙切齿地巴望着,直到血盆冒起泡泡,教徒们共同“呼啊”地欢呼起来,声音却别扭无比。
“取来勺子!”
手下立即取来一个大汤勺交给绍伊琴,绍伊琴从盆中舀起一勺难以名状的浑浊液体,仍显滚烫的液体如同千万条蠕动着的爬虫。
深呼吸一口后,他将名为“圣地浪涛”的仪式液体浇在自己手臂的伤口上。
他紧咬牙关,眼睑抓得死死的,脸上的肌肉已经挤作了一团,但很快他的神情却舒展开来。
他的手臂不但没有被烧伤,上面的伤口反而迅速愈合!
教徒们兴奋起来,纷纷挥起双臂,争先恐后地靠近血盆,拥挤之中,仍然流淌在人们手臂上的少许鲜血扬到空中,竟沾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之上。
“有人在这!”人影边上的教徒惊恐地叫道。
众人纷纷扭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犹如少女、穿着法师袍的女人立在那里,现出身形。
潜夜术被破解了,现场不慌不忙的人却只有艾妮卡一人。
“好久不见,教友们。”
绍伊琴听见声音,也转过头来。“你是…阿琪娜?”
不少教徒已经取来了棍棒和刀刃,剑拔弩张之时听见阿琪娜的名字,也不知道到底是该心安还是该慌张。
“消厄仪式制造的汤药只能在一段时间内缓解苦痛考验,但它会带给你们更深的绝望,不久之后,如同被水淹溺一样的感受会覆盖你们全部身心。”
“你是圣女大人吧…那我们该怎么办?快救救我们!”有教徒用已经嘶哑的声线叫道。
“能够正确理解神明的教徒,自会得到救赎。你们之所以陷入到当下的处境当中,或许是因为你们向圣教做了隐瞒,或者是因为术士劳彻尔放任了你们,无论如何,你们都离真神愈来愈远了。”
绝望如同溺水一般的心情迅速蔓延在众人的心头,绍伊琴只感到一阵强烈的胸闷,他的“视野”里甚至能“看见”遮天蔽日的黑暗高山即将压迫到自己的身上。
而有些教徒再次痛苦地叫了起来。
他们纷纷跪倒在地。
“快救救我们,阿琪娜…圣女大人!”
艾妮卡却不屑地耸耸肩,“我既不是什么圣女,也不叫阿琪娜。‘阿琪娜’在四年前的冬天就已经死了。”
雨声当中,艾妮卡听见了洼地周边高地的脚步声,她知道这里的邪教徒已经一个都跑不掉了。
她只是为木屋里的那些女孩感到可惜。
虽然眼前的人们都是“教友”,但他们的牺牲也是真神归途中必经的一步。
因为,要将陛下带到神明面前的是一名术士,而不是这些无脑的农民。
“死亡是邪神给予你们最完美的解药。”她背过身,任凭后方的人们都痛苦得满地打滚。
“这是我作为洛凡王国首席御法师给你们的最后指导。我的名字,叫做艾妮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