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担心天已亮,会惊扰到荻安卢娜,瑟维尔只将告别信放在她寝室的门前,便又匆匆离去,到了府邸外,再托信任之人将信捎给伊莲娜。当他备好马和马具后,策马向南,奔向希洛尔山。
路上,许多乱糟糟的想法混杂在一起,叨扰着他。母亲、妹妹、养父、伊莲娜、荻安卢娜的身影和声音接连出现,大湖之畔、奥黎之王、先知之剑,这些他根本没见过的概念也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
到了希洛尔山,混乱的心才安宁下来。据说山的东麓草木茂盛,绿意盎然,而西面则荒芜至极,黄沙与黑岩裸露在外,遭受着毒辣阳光的暴晒。
他并不知道在这偌大的山要到何处寻觅所谓的“先知之剑”,未行多久,却惊讶地碰见了那个与自己容貌一致的人——甚至对方保养得更好,显得更加年轻俊美,仿若还是上次见面的样子。
“先知等你很久了,奥黎的真王,瑟维尔。”如同上次那样,他说的是瑟维尔的母语奥黎语。久未听闻母语,瑟维尔语感到既亲切又别扭。
“你是谁?”未等对方继续说下去,瑟维尔便抢先问道。
“先知的同伴,先知的追随者,希望先知之道得以传承之人。仅此而已。”
瑟维尔正欲再问,却被对方摆手打断,“行至顶峰,你便会在山的西面见一窟,到窟中,便有你想要的答案。”
如同上次那般,一眨眼间,与自己有相同面貌的年轻人便消失如烟。
循着神秘人的指引,瑟维尔果然在山顶上见到荒凉的西面有一洞穴,他小心地向下攀爬,又斩杀了意欲向他攻击的蛇蝎,才终于到达。
时间已是黄昏,西落的太阳直射入窟,瑟维尔的双眼迅速被橙光笼罩。一时间竟觉得这破洞内金碧辉煌。
踩着干燥的泥土深入洞中,阳光照耀着他的路,眼看要到尽头,地上的土壤显得松动。蹲下细看,似有东西埋葬于此,瑟维尔马上用双手拨开。
一把平平无奇的铜剑?他拿起来端详着,却始终觉察不出有什么微妙所在。
“不,不能仅靠外表来做判断,瑟维尔,奥黎之王。”
瞬间一个机灵,身上的疙瘩纷纷冒起,袭来的寒意似乎把还有点暖意的夕阳光都抵挡在外了。
“不要害怕。我只剩下这点残余的意识了,我没有形体,只能在你的灵魂中向你传达。且听我慢慢道来。”
瑟维尔冷静下来,走向洞口,阳光马上将他解冻了。
“你说吧,老人家?”
“呵呵呵…我在晚年时习惯用老者的声音,只是因为你们人类喜欢把长者视作智慧的象征罢了。”
“先知”稍微顿了顿。“我有过很多名字,最为人所知的,是杜洛杜斯,曾经也是被你们人类当作神明来景仰、供奉的存在。八十多年前,那邪恶至极的巡夜女神,夜翎,将我毁灭了,也差点将整个世界都毁灭了。我早已预料到这一点,便把最后的力量,注入这把破剑里头,交给我的信徒,到遥远的东南方,也就是这儿,埋藏起来。”
顿时瑟维尔的心中充满疑惑,只怀疑这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讲这些天方夜谭?
他倒是知道八十多年前发生过一件大事,也是当下各地通用的“星陨纪元”的来源——星陨元年的夏日之夜,一颗陨石从天而降,正正砸中奥黎城,造成了许许多多人的死亡和流离,而星陨带来大湖的决堤,导致整个嘉连平原成为一片泽国。受灾严重的夏拉人在危机中崛起,在之后的数十年间竟成为了嘉连平原的第一大国。
“你以为那颗陨石是自然的天罚吗?”老者的声音乍现。
“唔…”瑟维尔发现自己一时答不上来。仔细思考确有蹊跷——比如为什么陨石这么精准地落在奥黎城?
“所有的苦难,都是来自于巡夜邪神。”老者用坚定的声音告诉他。“她的力量与愤怒,有一半,是来自于奥黎人对她的崇拜。我需要你回去,登上奥黎的王位,纠正这一局面。否则,巡夜邪神的诅咒将永远盘旋在这片大地之上,乃至于带来世界的毁灭。”
真会有这么夸张吗,我当不当王,跟世界的毁灭有什么关系…瑟维尔的额上开始渗出汗珠来。
“我知道接下来你会问关于你身世的问题。既然说到了这里,奥黎之王,我便向你解答疑惑。”
老者似乎叹了口气。“你其实并非奥黎正统王室血脉。”
老者说完这句后略微停顿,似乎在等待着瑟维尔表现出惊讶或失望的表情来,但瑟维尔却如释重负。
“你是两位义者结合的后代。你的生父,叫作乌赛尔;而你的母亲蒂尔妲,其实是洛凡人而不是奥黎人。当时杜朗人用暴政统治着奥黎和洛凡,你的爷爷和你的母亲便分别在两地起义,推翻了杜朗统治者。”
“总之,你的父亲成为了奥黎之王,与你母亲成亲后也取得了洛凡的统治权,诞下了你。后来杜朗人戈第耶击败了你的父亲,再次统治了奥黎和洛凡两城。这,便是你的身世。”
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瑟维尔似乎还在消化着“先知”所说的话,已经没法当日下山,便找了些枝叶,在洞中取火休憩,听着“先知”的唠叨,徐徐睡下。
入梦前,脑海中浮现起他想念的母亲与妹妹,还有看不清脸的父亲,他在生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不会像杜朗王戈第耶那般虐待母亲,对自己和妹妹不管不顾?接下来的路他到底该怎么走?
还有两位伊诺特女领主,一想起她们,瑟维尔的心中便充满喜悦与愧疚。她们都肯定因为找不着自己而感到心忧。但是自己又担心若是回到其中一位身边,可能会再次陷入柔软的温情当中,再度忘却母亲对自己的嘱咐。若是她们之间的仇怨未了,自己会不会不得不与其中一人为敌?但是他无法对她们中的哪一个痛下杀手…
唯一能缓解他的思念的方式,大概就是远远地观望一眼了吧。他便这么下着决心。
从希洛尔山回到温诺佩拉或者伊诺特维拉还需一些路程,“先知”的唠叨已经使瑟维尔感到烦扰了,他却无法盖住耳朵而不听他的话。
“喂老人家,你再这么唠叨下去我怕是要暴毙了。要是我受不了我就把这破剑扔海里去。”
杜洛杜斯的声音大笑起来,“我已经有八十多年没好好跟人说过话了。我只不过希望在生命的尽头把我想说的都一股脑塞给你罢了。
“你要是想把剑扔了,也未尝不可。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给你一点馈赠。”
瑟维尔听罢,有点感伤于生命的易逝,又好奇于“先知”会送他什么。
他的双瞳蓦然放大,表情变得僵硬起来。一股强力的“气”游走在他的身体各处,一会儿酸、一会儿痛、一会儿痒得他发笑…
待到安稳下来了,杜洛杜斯用业已虚弱的声音说:“这便是我存留在剑里的最后一点力量。用它,去夺回属于你的东西,去纠正奥黎人的错误。哦还有,我的这少许的灵魂和破碎的记忆也会进入到你的身体当…”
“喂?老人家?杜洛杜斯?”杜洛杜斯的声音戛然而止,瑟维尔一时有点慌张。他拍拍铜剑,也毫无反应。
一些破碎的画面闪现在他的眼前和脑中。
夜中,在架子上燃烧着一团瑰绿的火,木柱上绑着一位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老女人,眼前几位匍匐的信徒,不远处是平静而深沉的大湖,上方则是火光遮不住的星空…
这是什么?老人家的记忆吗?
当他回想着这些碎片当中的火的时候,他的手掌上忽然燃烧起一团淡淡的火焰,他不觉得很热,也没有烧着他自己的皮肤。也许这便是“先知”的仅存魔力了。
没有了杜洛杜斯在耳畔不断的唠叨,他终于可以静下心来规划起自己的未来。奥黎,大湖之城,他真正的故乡,他要回去夺回属于他的东西。在这之前,他会先路过温诺佩拉和伊诺特维拉,远远地看看两位佳人的近况。
他利用新掌握的力量和先前锻炼出来的体魄,在归途中帮助一些农民和猎人解决凶猛的动物——说是动物,它们却又不像,似乎是被人为地扭曲过后的模样,性情也变得暴躁癫狂。当地人称呼为邪兽。偶尔会有几只出来侵扰人类,只有勇者和林间密友——即信仰林间女神的信徒——才有办法对付这些令人惧怕的东西。
农民和猎户向他连连称谢,他却不以为然,只翻身上马,继续北行。
即使杜洛杜斯留下的魔力微弱,却依然被他开发出了许多用途,烤火、烧肉、清理荆棘枝桠都变得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