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日暮。
远方的天边悬着一颗发红发烫的火球。
晚霞如血,殷红的让人不安,透下的夕阳余晖将石板街上行人的影子一点点的拉长。古旧的集镇正褪去白天里的喧嚣与热闹,渐渐变得冷清,变得诡异。
这是一座古城,襄阳。
这条集镇的名字也有些特别,换作“老龙沟”,只因此处依山傍水,那河便叫“老龙河”。
沿着大街直行,走过两家茶水铺子,一家客栈,两家酒楼,便在那中腰处,开着一间布庄。
“美罗布庄!”
铺面不算大,也不小,店掌柜姓王,名叫王天六,据说以前做过镖师,经营着一家镖局,奈何武功平平,磨了小半辈子也没闯出点名头,加上老婆早逝,留下了两半大的姐弟俩,最后索性息了心底的江湖梦,关了镖局,踏踏实实的开了这间布庄!
姐姐名叫王紫萍,会些粗浅功夫,平日多是打理着铺子里的生意,弟弟则是叫王小石,却是被这位老父亲送给不远的“千山”上一位老头当徒弟,据说习艺有成,出去闯荡了。
往常时候邻里问起自家儿子武功咋样,王天六只得嘿嘿笑着说“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算不得武功”,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王小石的武功如何,更不知道自家儿子师傅的武功如何,迷迷糊糊的就把儿子送了去。
送走了铺子里的最后一位客人,王紫萍边收拾好那些挑出来的布,边脆声问:“阿爹,弟弟啥时候回来啊?”
门里头躺在一张藤椅上的王天六拿起手边的紫砂壶笑呵呵的嘬了一口,然后才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找到老婆就回来了!”
一说这,王紫萍仿佛想到了什么,一个没忍住噗哧一笑。“咯咯,得了吧,就他那,七岁的时候都开始勾搭人家姑娘,哪回成了?差不多有十五次了吧!”
父女俩正说笑着。
铺子外的余晖下,忽见多出两条拉长的人影。
王紫萍抬眼看去,门外已挤进来两个人,那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人。
老人还真是够老的,背着个驼峰,罩着身宽大袍子,浑浊的眼睛微微垂着,看上去显得很是无精打采,又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过觉一样,很倦、很乏、很老,好像下一刻就会睡着一样。
年轻人是个模样俊秀的白衣少年,瞧上去温温文文,特别是他那一双手,白嫩无比,宛如春葱一样,带着抹腼腆拘谨的笑,又像是头一回瞧见大姑娘,很害臊。
不过除了他们,铺子外还有别人,那是一驾装饰的十分精致华美的马车,车夫的位置还坐着两个青年人,马车两边还有四个后亮花顶、前开雏袍的武官,冷眼冷面,骑着马,像极了门神一样动也不动。
这就是八个人。
活了大半辈子的王天六父女俩何时见过这等架势。
就听那腼腆少年温言道:
“你们可以和我们走么?”
父女俩怔愣着,不明所以,但到底还是曾经混迹过一段江湖,王天六心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忙起身:“这位大人,不知道此话何意啊?”
少年笑了笑,也不说话,只取过他手中的茶壶,漫不经心的用食指指尖沿着壶身轻轻划了一圈,然后紫砂壶就在王天六惨变的眼神中成了一个小碗,上半截竟被削了去,切口平齐的吓人。
“放心,我们只是请,不会为难你们!”
父女俩哪还有心思收拾东西,俱是心里忐忑不安,脸色发白,匆忙中把铺子门一锁,便胆战心惊的上了马车,沿途过处一看这排场只以为车里坐的是京城大官,连连放行,畅通无阻。
路上。
少年骑着马,跟在马车后头,笑道:“呵呵,倒是便宜你们了,寻常人这一辈子莫说是坐,就是见都不一定见得到,这可是京城一品大员的马车…”
一行人走的很急,转眼就到了襄水边上。
可突然。
急行的几人仿佛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忙一拽缰绳,座下马儿立时长嘶一声扬蹄立马,这才停了下来。
日落西山,襄水上,墨青色的江水与闪烁倒影的红光交织成一体,凉风袭过,荡漾生波。
可不光有风,还有人。
江面上,一道身影就仿佛一叶扁舟,顺江飘来,几人瞳孔收缩,就见那人脚下竟只是踩着不过一截筷子粗细的浮枝,不见动作,只是随意站立,背负着双手。
天高地远,来人像是化作了他们眼中的唯一,与天地同脉,与山川同息。
“一苇渡江?”
本来无精打采的老人豁然双眼一凝,浑浊的眼睛不再浑浊,精光四射,透着一股毒蛇般的阴冷,还有惊疑,与骇色。
失声脱口的是赶车的一人,一个蓝衫白脸青年,但事实上其他人与他大多一样,只是有的人在心里,有的表现在脸上。
“车里的姓王?”
淡淡的声音响起,清朗中带着低沉,低沉中又带着沙哑,就好像几个人重叠在一起的声音,让人耳膜发颤,心中发惧。
赶车的另一名锦衣青年声色俱厉的道:“金风细雨楼办事,识相的快点让开,切莫自误!”
只是江上那人不但未停,反倒身子一转,走下那节浮枝,像是阵风一扬直朝岸边飘来,身后留下几圈浅浅的涟漪,像是断木的年轮,又似岁月的泪痕。
“你是什么人?”
喝问的,是四个武官中的一人,手持一条金鞭,瞪着圆眼,豹头环眼,钢针虎须,活像一个张飞,可他说完,眼中忽见一对目光慢悠悠的瞥来,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有刀光划过。
本是稳坐马背的身子,立时晕晕乎乎,双唇紧闭,就听“噗”的一声。他脖颈青筋血管毕露,吐出一口血水,人已栽了下去。
目光杀人。
“咳咳…”
陡起的咳嗽让剩下七个如坠冰窟的人自茫然中惊醒。
少年尖声道:“您杀了他?你可知他是什么人,他是龙八太爷的人,你敢结下这梁子?”
先前的温文,不翼而飞。
“我知道…咳咳…我不光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还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咳咳…”
听着轻飘飘的话语,打量着面前咳嗽人的形貌,赶车的蓝衫青年身子猝然一抖,手心已在冒汗,涩声道:“莫非,是权力帮帮主当面?”
“我二人是白楼主的亲信,“诡丽八尺门”朱如是,与“无尾飞铊”欧阳意意。”
他又忙指着那一老一少还有那三个武官。
“这二位也是金风细雨楼的人,乃是任劳任怨,还有这三位,这是龙八太爷手底下的“龙城八飞将”之三,都是自己人!”
“咳咳!”
呛咳声断断续续,轻淡的话语再起。
“我知道!”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你们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