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
若说世间是个风起云涌的江湖,那这京华便是龙潭虎穴。
这里是天下各路权力的中心,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放眼古今,有多少英雄豪杰,天骄人杰无不是来到此地,渴望大展拳脚,名震天下。这里亦是世上最繁华的地方,是一朝之都,天下富贵有大半要流入这里,国库,贪官,以及各方势力的孝敬钱,早已非斤两可以计算。
能震天下的名,无法估算的利,试问又有谁能抵挡这般诱惑?
同样的,正因为天骄人杰群集,想要在这里闯出名堂,便异常艰难,但也因为难,所以才更加可贵。
自古时势造英雄,这里的英雄不一定需要光明磊落,它代表的只是强者,能活下去的强者。更不是一个人,因为一个人想要出头,或许他是强者,但却不一定能活下去,这不光要瞅准时机,还要懂得借势,更何况是在这凶险万分如履薄冰的京城,一个人只会寸步难行,稍有不慎必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所以,英雄的崛起往往总是意味着一方势力的崛起,而有人崛起,便注定有人黯然落幕,成了他人的踏脚石,用自己的尸骨铸就别人的威名。
江湖,说到底,不过一竖一横。
只因为名利名利,名在利字之前,一个人往往最先要得到的,便是名,有了名,那利自然而然的就来了。
正因为想要有名,这最快也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人,用别人的命,铸自己的名。故而这江湖上,有太多的人,是站在别人的尸体前,一战成名。
而“金风细雨楼”便是如此。
或者说“苏梦枕”就是如此,因为在天下人看来,金风细雨楼就是苏梦枕,而苏梦枕便是金风细雨楼。
短短六年时间,苏梦枕自其父手中接管过只能依附“六分半堂”于夹缝中求生存的金风细雨楼,再到如今占据江湖武林半壁江山成为京华第一大帮,可谓是真正的名震天下,成为了无数人敬仰的不世豪杰。
他用六年时间让天下人知道了一件事,江湖众教各派,都要归“金风细雨楼”管制,一手“黄昏细雨红袖刀法”更是江湖公认的刀法第一。
而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个身患各种重疾病害,体质羸弱的病秧子。
这便是京华第一大帮“金风细雨楼”,七十一股烽烟、三十八路星霜、二十一连环坞总瓢把子,红袖刀,苏梦枕。
京城。
一间当铺里头。
这间当铺与天底下大多当铺一样,一样的木质窗户,一样的桌椅,一样的柜子。
当铺的名字叫作“德通当”。
掌柜的是个体态发福的中年男人,身穿锦服,圆圆的脸上透着一股和气生财的味道,右手中指戴着个碧绿剔透的扳指。
他正惬意的呷口茶,但当他看见门外的雨中走进来个乞丐似的人后,他眉毛先是不可避免的皱了皱,然后放下茶杯迎了上去。
与那些客栈酒楼的势力眼伙计不同,掌柜的这些年也见过无数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往往是这种走投无路,山穷水尽的人身上才会有出乎意料的好东西。
“小兄弟要当些什么?”
他笑眯眯的招呼着,顺便瞄了眼门外屋檐下的瘸马。
少年则是不发一言的自他那肮脏不堪的灰袄里摸出来个东西,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
看见面前那颗品相惊人的明珠,掌柜瞬间笑不出来了,就见他像是立在三伏天的烈日底下晒了四五个时辰,额上肉眼可见不住冒出冷汗来,一边又仔仔细细的看了几眼那颗珠子,然后哆嗦着身子抬手想要接过,可这手只伸到一半,他又哆嗦着收了回来。
“公子稍等!”
连说话的声音也在抖。
掌柜的急步走进柜台,等出来的时候,手中已拿捏着一沓银票,一张千两,足有十张,这便是一万两银子,一千两金子。
仿佛不用少年说,掌柜的便已知道这珠子价值几何。
看着少年仍摊着手,掌柜有些手足无措的涩声强笑道:“公子,这珠子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碰啊,等您再见到那位公子,您还是亲手给他吧!”
少年没有说话,他思索了片刻,然后收着银票转身离开了。
长街微雨,许是雨丝沁凉,背后的人醒了,她慢慢睁开眼睛,挣扎着抬起脑袋,看着这个陌生且繁华的地方,有些好奇,有些不解,有些恐惧,十指下意识的紧紧抓着少年肩头的衣裳,紧绷着身子。
“别动,没事了!”
一道声音响起,慢,且微弱,沙哑,且干涩,似极了将行朽木的老人,又像是沙漠里头饱经烈日狂风的枯枝老木…
这声音一起,便如同有股无形的魔力,令她紧绷的身子一下子又软了下来,一言不发,只是出神的望着少年肩头的缕缕白发,又安静的伏下了脑袋,一双眸子透着股说不出的凄迷,如那满城飘散的烟雨。
京城既然是龙蛇混杂,自然三教九流无数,如他们这般乞丐似的人并不少见,有富,自然也有穷,甜水巷,苦水铺,可是区分了个明白。
牵着马,穿过喧嚣热闹,也忍过了别人的厌弃与冷眼,少年背着身后醒来的人,走到了西街。
“回春堂!”
说来也奇,一个伙计正立在外面四下张望着,远远瞧见他们过来,立马眉开眼笑,宛若就是在等他们。
等他走近。
“这位公子可是来诊病的,且随我来!”
药房伙计作势欲要接过醒来的人,但奈何那双手却紧紧的拽着少年肩头的衣裳,松不开,他眼尖的紧,瞧见这一幕顿时嘿嘿一笑:“嘿嘿,公子,我先替你把马拴好!”
不光是人离不开少年就连马见有别人牵它嘴里也嘶鸣不止,摇头晃脑,如同成了精,令伙计啧啧称奇。
“无妨,便让他牵着马进来吧!”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自药房里传了出来。
“好嘞,公子这边请!”
原来这药房有个后院,后院里一颗梧桐树下,正坐着个灰衣布袍的中年大夫,桌上放着两杯热茶,大夫示意少年坐下。
“二位称呼我树大夫便可,不知谁先诊啊?”
少年没说话,只是把背后的人抱到木椅上,树大夫见状开始搭手诊脉。
没一会,树大夫道:
“姑娘先前受过掌伤,但好在有人以内劲为你推筋活血化去了大半的阴毒掌力,这伤势只需慢慢调理即可,再有便是一点点风寒,加上身子骨虚弱,喝几副药就好了,无大碍的。”
“该换这位公子了!”
少年没有多说,解下了那印满黑褐色斑驳痕迹的灰袄。
入眼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伤口,浅浅血痕犹在,可是,里头的血却仿佛已经流干,触目惊心。
太多了,没有五十道也有四十道,有未愈的旧伤,也有刚添不久的新伤,放眼瞧去,竟浑然找不出一掌完好之地。
但这些只是外伤。
就见少年心口处,发乌的筋脉血管像是一条条死去的蚯蚓半露于体表,如同老树的根茎般可怖。
这是内伤,触目惊心的内伤。
雨还在飘着,雨丝如线,笼罩着京华。
燕狂行缓缓抬起眼,看着漫在天空的烟云,风雨。
他终究没有倒下去。
一旁的树大夫一边小心翼翼的给他清洗着伤口,一边上着伤药。
等他再垂下眼睛,就见醒来的白飞飞没有哭声,眼中却泪流不止,哭花了脸。
他苍白的面容颤了颤,笑道:
“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