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⑧章 ∞(1 / 1)

揭棺起驾 狐夫 21271 字 3个月前

推荐:巫医觉醒。

可能你发现了。

在左上角,就在章节号上,有个特殊的符号。

它时不时像你家调皮的邻居一样突然出现,好比楼上搬家具,楼下打孩子,门外送快递的杂音一样。

你会疑惑,它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有什么潜在而晦涩的象征吗?

我要告诉你。

——并没有!

你不要往奇怪的方面去联想。

这是目前出现的特殊数字。

其中⑦和⑨,79这个数代表金元素的原子序号。

金的单质为黄金,是人类最早发现的金属之一,比铜、锡、铅、铁、铝都要早。

它也是伍德·普拉克头发的颜色,仅此而已。

后面的1010,是欧洲总面积1010万平方公里。

然后是89,指八月九日,罗马帝国皇帝瓦伦斯和东罗马帝国皇帝伊琳娜女皇在这个日子逝世——

——相隔四百二十五年。

——圣经中的列王总共传了二十代,从所罗门王建立圣殿到西底家毁灭圣殿,一共四百二十五年。

以及后边儿的1578。

指新约圣经的五百七十八个预言,它的最后一卷是《启示录》。

在578之前还有一个特殊的①。

它的章节名称是一只闪蝶。

是的——上边都是我胡扯的。

拥有特殊字号的章节号只和闪蝶有关系,仅此而已——你相信我呀。

以后还有类似疑问的同学可以自行发散思维,我不负任何责任。

公元二零零零年记。

陈小伍和家人住在四十五平的老屋里。

这个小男孩歪着头,刚从小米枕头上惊醒。

屋子的装修样式老旧,没有地砖,地板上还留着父亲从厂房带回来的油漆污渍,已经上了年头。

二十来寸的电视机里,播放着教育频道的儿童动画节目。

小伍立刻让电视机吸引去视线。

父亲喊他吃饭,他没有理会。

家中的奶奶端来饭菜,放在狭窄客厅的小餐桌上。

头顶的吊扇转了一圈又一圈,有蚊子在耳旁嗡嗡作祟,也没法把小伍的注意力给引开。

年幼的他完全沉浸在像素和晶体管构筑的幻想世界中,无法自拔。

直到一只闪蝶落在阳台的石栏上。

它停靠在阳台外的两根竹竿晾架中间,不偏不倚。

它是那么漂亮,漆黑的翅缘,靛蓝色的大翼,二十颗眼纹像是天空一闪一烁的星星。

小伍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明天的作业还没写。

“喔…来了来了!”

公元二零零六年。

这一年,小伍刚刚进入初中校园。

他需要搭上半小时的公交车赶往学校,偶尔父亲会和他谈心,这种父子之间的沟通交流也在公交车上进行。

要问为什么?

父亲说:“老师和我讲,你不爱说话,整天呆在教室里,也不喜欢和同学玩,我带你坐车,只要两块钱就能把这座城市看个遍。”

小伍拄着下巴,看着窗外,不说话。

父亲又说:“我和你妈妈离得早,爷爷走了以后,这个家就是支离破碎的,是我没有钱,没有办法。我们厂里有好多这样的家庭,改制下岗以后,好多三四十岁的叔叔伯伯都变成单身汉了,你好多同学也是单亲家庭了。没有细伢子(小男孩)像你的,我有时候会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

小伍:“我没病,爸爸。”

父亲的神情变得焦虑而暴躁。

儿子的态度依然平静和冷淡。

窗外的街景飞逝而过,跟着公共汽车的走走停停,在站台的芸芸众生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烦恼和欢愉。

小伍想,他们都在路上,都在旅途的半程。

“这样,那我喊你去和小妹子讲几句话,你会害臊不啦?”父亲提了个馊主意。

小伍直言不讳:“不要讲怪话,爸,我不像你。奶奶和我说,我的眼睛长得像妈,都有散光,左眼看不清东西。”

“嘁,那你还不肯戴眼镜!”父亲变得洋洋得意,但他不知道,散光这种眼疾,靠戴眼镜是没法治疗的,于是乎又开始散发文盲的言论:“你老子我以前十岁就晓得谈恋爱咯。”

小伍:“按刑法你现在要判几年?”

“你!”父亲的手高高抬起,却舍不得打家里的独苗:“你啊!你…你!你怎么是这个样子啊!?”

小伍听来心里不好受。

他不知道该如何与生命中最重要的“前文”沟通,尽管这本书的“后续”几乎与“前文”无关。

在二十一世纪到来时,他的人生有关于父子关系的一切,都被巨大的割裂感撕扯得支离破碎。

他看过许多书,读过很多故事。

他想先有了大仲马的《三铳士》才有小仲马的《茶花女》。这对父子生在一个时代,这很合理。

面对父亲的质问,小伍本来想倔强地答出捅穿心窝的反问。

“我就是这个样子了!怎么了?”

但这句话到了嘴边,都咽回了肚子里。

变成中式哲学里圆滑变通的另一种语言。

“爸,你看那个是东方凯旋门吗?”

他指着市中心的老牌坊,强要父亲去看一家夜总会的招牌。

父亲望着霓虹灯牌,陷入回忆而喃喃自语。

“哦!是的!是的是的!我下岗以后,自己搞柴油机厂赚了不少钱,天天带你娘老子来这里唱歌,哎呀你不晓得以前你爸爸有多厉害…

…在八几年的时候哈,我刚认得你娘老子还没多久,她还是个农村姑娘,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妹。”

这一段小伍已经听得耳朵生茧,父亲反复说过无数遍。

不过中年人的谈资就是这样,每每说起往事时,心中都是风光无限。

父亲变得眉飞色舞,一下子就开心了。

“我带她到裁缝铺,每个礼拜给她做两套衣服,哈!那个时候都喊量身订做,是时装嘛!现在你哪里找得到这种门店哦!”

小伍漫不经心,父亲说一句,他就“嗯”一下,表示自己在听。

父亲:“你娘是长得好看,原来有个上海下乡的女知青跟我好,我都不稀罕的。就喜欢你娘晓得不?”

小伍:“嗯嗯嗯,你说的有道理。”

父亲:“后来我就教你娘打牌,扯字牌打麻将嘛,她学的飞快,我都比不上她了。我托人把她送到酒厂里去,又怕她吃不得这个苦,每天就花六块钱雇人代她上班。你看那时候我有多疼她。”

小伍:“嗯…”

谈到此处,父亲的情绪变得低落。

今年父亲四十三岁,小伍十三岁。

在小伍六岁时,父亲与母亲离婚。

“后来一起合伙的厂也倒,我听了你娘老子的话,去南下打工。买出租车拉客…你娘是真的坏!”话说到这里,父亲开始变得歇斯底里,“我才开车一年,她又讲不搞了不搞了,我听她的,不开车了。结果她带着她老弟,也就是你舅舅,背着我把出租车卖了,钱也没给我。那一屋子人都坏!”

“我记得这事儿。”小伍补充说明:“那个时候我五岁,你俩吵了一架,还把家里的杯子摔了,妈妈的手腕不知道怎么的开始流血,你又怕她伤着碰着,不再责怪她。”

“是的咯!”父亲想着,一拍手:“我就是宠着她。”

在那之后,爷爷突发脑溢血离世,父母离婚。

奶奶在原来的单位还是厂工会主席,跟着卸任退休。

妈妈跟着改嫁,听说是在离婚之前就找好了下家。

一切顺其自然。

一家三口挤在一个四十五平的小房子里。

直到今时今日——

——小伍指着终点站的站牌。

“我们回去?”

父亲一溜烟蹿下车,拉着儿子往郊野荒废的建筑工地跑。

“我尿急…”

小伍嫌弃地说:“你也不能随地大小便啊。”

父亲满不在乎。

“这有什么的!又没人看见!”

在星星和月亮的注视下,在一只闪蝶的注视下。

小伍沉默不语。

父亲盯着小伍的神态,心中开始产生恐慌。

恐慌的源头来自这个儿子。

自小到大——他好像从来没有撒过娇。

哪怕一次,不论是和这个父亲,或是和家里的老人长辈讨要过任何玩具零食什么的。

家里很穷,如果这个小孩子不主动提要求,父亲他原本倒也心安理得,省去了不少麻烦。

可是现在仔细想想,却有种极大的恐怖感灌进了父亲的心房。

小伍问:“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事?”

父亲终于是开口试探,想问清楚。

“崽啊,我问你哈…

…从小到大,你好像从来没撒过娇,我有时候把你送到你娘老子那里住,你好像也不和她撒娇,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个问题,小伍自己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

只能说——

“——习惯了。”

等父亲撒完尿,父子俩又搭上了返程的公交车。

他们享受着两块钱往返的廉价旅游,享受着这点穷人的“眼界”。

公元二零零八年。

在热闹的高中学校里,在炎热的篮球场里。

因为一个篮板球,小伍撕开了裤裆。

这是很尴尬的事,非常非常尴尬。

对于青春期时荷尔蒙旺盛的男孩子来说,基因竞优是源自肉体不变的根性。

于是这件事成了伙伴们的谈资笑柄,哪怕它本身没什么好笑的,小伍也难以理解笑点在哪里。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他跳起,他挂靠,他七分裤的松紧绳牵绊在队友的纽扣上。落地时裆线开裂,撕出一道口子,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是一条平平无奇的黑色平角裤,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它与七分裤的色差。

这只是一件小事,可是它像是闪蝶扑打着翅膀,逐渐掀起了一阵风暴。

就在带着怒音的尖叫里!——

“——小伍!你裤裆开啦!哈哈哈哈哈!”

有人起了这么一句,就立马有人跟上。

就是这么简单,可能你不会承认,但残酷的普世价值观的范式喜剧里,大多数演员都处于痛苦且尴尬的境地才能引发观众的快乐共鸣。

笑声像是瘟疫一样传开了。

小伍没有做出什么回应,他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在细细思考着这个“开裆”的客观事实,并且要回到宿舍,找出解决办法。

他赶往宿舍的路上,裤子因为宽阔的步幅几乎裂成了裙子。

他看着宿管异样的神情,看着沿途校友捂嘴偷笑的脸。

他不难堪,也不在乎,只是心中还有疑问,要想出原因。

——为什么他们会笑呢?嘲笑毫无疑问是一种攻击行为。

一个疑问,变成了很多个疑问。

——假定一个人遇上了麻烦,处境不妙。在群体中变成了异类,表现出弱势的一面,才会遭受攻击和驱逐。

——按照HOMO(人属人族智人)的定义来说,人是一种群居动物,在认知事物时会依赖天性选择适合群居的同族。

——天性的部分包括生活起居、出行、饮食、文化、语言等等行为习惯,人会认可熟悉的一面,用自己当做尺子丈量别人,比如我能做到的事情,别人也理应要做到,好比每天每人都应该要交给老师的作业。否则在潜意识中,就会发生分配不均的冲突。

——我并不是个合群的人,假定“撕开裤裆”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在HOMO群体的认知里,一个处在成长期的个体如果表现出撕开裤裆这种体征,那么这次事件对群体来说就是陌生而且难以理解的,是不符合群体标准的,当然要进行攻击。

想完这些,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又多了点奇怪的知识。

这些东西没有贬义或褒义,按照唯物辩证法,他决定做个简单的试验,来证明这是事实。

就这样,小伍没有脱下开裆裤,就这么往上套了一条完整的裤子。

他跑到室友面前,开始人类迷惑行为。

“你看我的裤子!”

室友疑惑:“怎么了?”

小伍脱下外裤,露出里面破破烂烂的开裆裤。

室友又惊又喜:“哇!你这是干嘛去了啊!”

小伍提起裤子,仔细观察着室友表现出来的情绪动态。

室友脸上的笑容也僵住,渐渐开始警惕。

“干啥呀?”

小伍:“我打篮球的时候不小心劈裂了裤裆。”

室友恍然大悟,表情也从警惕慢慢变回心安理得。

“哦!这样啊!”

小伍又把裤子揭开。

室友果然大喜。

“哈哈哈哈哈!玩呢?什么招能玩成这样?”

小伍提上裤子,实验很成功。

暂时能得出以下粗浅的结论。

——大部分HOMO(人属人种人族)的社会行为,都会遵循身体的信息素和电信号而做出反应,就算后天教育也很难根除。

——举个例子,教科书上会写“看见苦难时,要有同理和共情的心,并且施以援手。”

——但是刚才没人来帮助小伍,哪怕给他清凉的裤裆盖上一条遮羞布,给他一件外套也好,系在腰上挡一挡也行。

——那么可以得出一个更加粗浅的总结。

人,除了在思考时与野兽有别,放弃思考时更偏向灵长类动物。

思考是多么难的事情啊,思考是多么痛苦的过程啊。

光是科学的“证伪”过程就包含了一次次恐怖又复杂的推翻,要把原来的理论都筛选检查,一次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领域里反复试错,一旦证实前人的理论有误,那么又是一条满是荆棘的重建之路。

抛开这些不提。

因为这件事,这件小事让小伍的高中生活变得异常艰辛。

他的同学不喜欢他,他的室友恐惧他。

他的老师很难和他沟通,他的家人也很难理解他。

他的表达能力没有任何问题,但把一件事的行为动机都拆解开,露出里边的兽性时,一切都会朝着最糟的方向而去,像是没有衣物遮挡一般赤身裸体,像是失控的高速列车,只能脱轨坠亡。

公元二零一四年。

小伍升入大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喜欢泡在图书馆里,因为文字是不会变的,不像人这团血肉铸造的混合体。

他坚信万事万物之间都有联系,偶像是伟大的革命领袖。

他像是一台精密的机械,偶尔抽烟,但从不饮酒。

他的室友也跟着他,开始把鞋放在走廊的鞋架上,开始规整作息。

最近关于他的传闻越来越多。

有人说,他去了咖啡厅,不看手机,不带电脑,不聊天,不说话。

就坐在那里,喝一杯无糖无奶的黑咖啡,每一口都很平均,保证在八分钟内喝完。

——像个变态连环杀人狂。

经过高中的磕磕碰碰之后,他其实已经圆滑了很多。

他懂得如何给家里打电话,面对父亲的无条件催促儿子谈恋爱处对象讲感情时(简称催情),也能用一套说辞对付过去,而不去触碰父亲的暴怒红线。

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就算图书管理员给他捎带点水果,他也会按照水果的实际价值,还给对方相应的劳动力,比如打扫书架。

他拥有共情能力,看见书库里有人拿不到高架上的沉重典籍,他会主动帮忙,取下刊物,并且要求对方记住自己的名字。

——是的,只要记住名字就行。就像是别人遇见的困难,也只是想要一窥典籍的书名而已。

他知道一个人的精神和意志再强,也斗不过肉身。

就好比嘴上说“不能熬夜”,但身体却很老实。

心中想着要“好身材”,可是一条杠铃都懒得举。

有考研的“大梦想”,只是脑子浑浑噩噩怎么都记不住要点。

这种例子太多太多,在一次次小伍的实验里,都得到了论证。

他没有理想,但能够赋予肉身一个理想。

比如从HOMO的角度出发,把基因或模因传递下去。

基因是肉身的故事,是儿女。

模因是精神的故事,是思想。

前者比较简单,和他父亲的理想一样,生个娃就能做到。然后继续在基因竞优的生物圈里传宗接代。

后者则比较难,而且执行的过程非常复杂,要一种大毅力和大觉悟,才能达到精神的不死不灭。好比把名字留在历史书里的难度。又好比历史书能流传下去,到达星际宙域时代时依然能留存在数据库中。

在这条路上…

…很意外的是,他收获了一次爱情。

过程是这样的——

——他在迷思中醒觉时。

内心隐隐能够确定,这就是HOMO(人属人种人族)总称的全人类现阶段使命。

留下物质基因信息的同时,保留文化模因的完整性。

可是他在思考这些问题时,实在有些不分场合了。

当时小伍正排着长队,准备从饭堂领一份伙食,一时想得入神。

就是这一次“入神”。

让身后一个姑娘等得不耐烦,一脚蹬在他后膝关节,让他差些跪下去。

手中的铁碗跟着落地,滚出去老远。

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饭堂里的人齐齐侧目,吓得打饭阿姨手里的汤水洒去窗缘,泼走了一只闪蝶。

——就这样,他们相遇了。

具体来说,是陈小伍和邵小萱在另一个维度里相遇了。

陈小伍:“我有点走神,不好意思。”

“你说你怎么磨磨蹭蹭的呢!”萱丫头怒目而视,心中不爽,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服软,更不会认输,“和个娘们儿似的!我是踹了你一脚!怎么着了?有脾气哈?”

陈小伍:“我没有生气。”

萱丫头打量着陈小伍:“没有?”

陈小伍:“是的,没有生气。可以帮我排个队吗?我要去把碗捡回来,如果你不肯帮我,我可能要重新排一回。很浪费时间。”

萱丫头一时有些语塞…

…她觉得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的男生,有些难以理喻。

“可以…倒是可以。你…”她突然开始忸怩,不知该如何是好,方才心中想起一些生活里的不悦和难处,心头冒气一把野火,看见队伍前列这磨磨唧唧的男生,想都没想就一脚蹬上去了,仔细想来,对自己这嚣张跋扈的模样有几分厌恶和悔意。

没等她说完。

陈小伍早就跑开,把碗捡了回来。

回头看着这性烈如火的姑娘,往对方身后站,站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萱丫头问:“你本来排我前边儿的…不去前边…”

又没等她问完,陈小伍已经学会抢答了。

“我不想再挨一脚。”

“你…”萱丫头欲要发作,却有种荒谬的喜悦,“哈哈哈哈哈…怕我啦?知道怕啦?让你磨蹭!”

陈小伍:“是的。”

萱丫头又问:“你是哪个院的?”

陈小伍:“工程院。准备转去商法学院。”

萱丫头:“这样,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呀…”

陈小伍不做声。

萱丫头又问:“咱们以前见过吗?”

陈小伍:“是的,见过。”

萱丫头一愣神,没想到这怪人还真搭上话了。

“在哪儿?”

陈小伍:“大约一百四十亿年前。”

“啥玩意儿?”萱丫头撇撇嘴,“多少年前?”

陈小伍解释道:“我能清楚地认出每一个见过的人,并且说出相遇的地点,我确信我们只在一百四十亿年前见过一面。”

萱丫头惊呆了。

小伍就这么把自己理解中的“见过一面”补充说明。

“宇宙大爆炸之后,物质诞生的过程伴随着超新星爆发,它把数之不尽的星辰从原点往各个方向抛射,当组成你我肉身的星星都冷却下来,物质经过不断碰撞和融合,可能原本相隔好几百万乃至好几亿光年的距离,最终变成星团、星云、星系。”

萱丫头的口水淌到了下巴。

小伍接着喋喋不休,就这么继续说下去。

“从而有了恒星和行星,也有了地球。这么解释你应该明白了。我俩在一百四十亿年前,见过一面,而且只有这一面。我经常泡在图书馆里,除此以外很少和陌生人接触。我可以确信,我俩只在这一次,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重逢了。”

萱丫头扭过头来。她揭开耳畔的头发,理清额前的刘海。

想把眼前这个大男孩看得清楚一些,看得仔细一点。

——透过眼睛,看清里边澄净的魂灵。

“不…不好意思,我刚从美院出来…”

她有些慌,但是一点都不乱。

“早上接了两单活,给图形设计公司画LOGO,傻逼甲方一直给我提需求,我脾气臭了点…中午打饭的时候还想着这事儿,这不是,刚好你就撞上了…”

她听得懂小伍话里的意思,还能听懂小伍根本就没想表达出来的“言外之意”。

“我家里穷嘛…那个,不是,等一下,我组织组织语言哈。”

她见得男人少,花钱巧语也听的少,在想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浪漫的人。

“我觉得…要不,你把你电话给我?”

过了很久很久——

——很久他俩都没动,也没发声。

直到陈小伍盯紧时间,眉头紧皱,抓住机会。在前列队伍蠕动出现空档的瞬间!

一脚踹在萱丫头的后膝关节上。

她一个趔趄,怀里的瓷碗就这么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跟着少女心一块摔得粉碎。

她骂骂咧咧,成了猎马人:“你他妈的!”

他泰然处之,变做复读机:“你他妈的。”

她恍然失神,终于站在对方的角度,感受了一回“素质教育”。

他把瓷碗的碎片给收拾好,和姑娘说。

“饭是吃不了啦。我请你吧。”

就这样——

——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哪怕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有,甚至没有互通姓名。

公元二零二四年。

陈先生三十一岁。

邵女士二十九岁。

他们的女儿叫三七,刚满五岁。

在结婚纪念日这一天,萱丫头伏案而作,给以前孕期的点点滴滴做回忆笔录。

“只要怀孕以后,我整个人都是臭烘烘的,生孩子?变成母亲?别把这事儿想得太伟大…”

陈先生按着妻子的肩,给对方舒筋活络。

萱丫头接着记下。

“这和故事里写的完全不一样,什么屎尿屁都一块来了…我想起这些事儿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怀上三七以后,我能便秘一个礼拜,然后就是内分泌失调,在单位一个屁能崩走一电梯的人,还好后边儿有产假,不然想想都是一阵后怕。再后来怀胎七月,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打个大喷嚏能尿一裤子,你能想象一个成年人得戴着尿不湿生活吗?”

陈先生坦言:“我不能想象。”

萱丫头翻着白眼:“所以我让你试试穿尿裤的感觉。”

陈先生紧接着坦言:“我怀疑你不是要我感同身受,而是想把老公当做儿子看。”

“哈哈哈哈哈…”萱丫头的笑声清澈而透亮,接着说:“领导批送产假之前,我就开始孕吐,不分场合的,不分时间的吐,任何时候都有可能爆雷。整一个黄石喷泉似的,一天到晚身上都是些怪味儿。古时说母凭子贵,我倒是觉得,母亲的伟大之处全在妊娠前后,孕前就是你那什么说法来着?就是佛教里的…什么词来着?”

她推搡着老公的手臂。

陈先生解释道:“叫做天人五衰。”

“对对对!天人五衰。”萱丫头接着记录:“衣服上有泥垢,头上生疮腋下流汗,身体发臭,整天还神神叨叨的犯产前抑郁。要上手术台了,又是一道鬼门关…”

记录做到这里,女儿小三七急急忙忙地敲着门。

“爸爸爸爸!快来!快来!”

“你先记着,我去陪毛毛。”小伍求饶。

“行吧。”萱丫头小声嚼舌头:“电视里说的果然没错,在女儿出生之前,你丈夫绝对会说他是最爱你的…”

安顿好老婆,陈先生让小三七拉到阳台。

小三七正儿八经,像个老学究似的嚷嚷着。

“爸爸爸爸!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陈小伍看着女儿天真幼稚的模样,看着她的头发和眼睛,看着充满生命力,朝气蓬勃的模样,自然而然感觉到安宁与祥和。

“你说吧,爸爸听着呢。”

小三七:“那你听好咯!爸爸!你一定要当真!我从来不说谎的!”

陈小伍点点头。

小三七嘟着嘴,指着阳台外边。

“我刚刚认识了一个好朋友。”

陈小伍:“是谁呀?这个朋友叫什么?”

小三七两只肉嘟嘟的小手一下子张开,像是一个“大”字,肢体完全舒展,要吓唬爸爸。

“是蝴蝶!”

陈小伍:“蝴蝶怎么和你做朋友呀?”

小三七:“是真的!蝴蝶会说话!”

陈小伍:“你骗人。”

小三七急了:“我没有骗人!”

陈小伍:“那好,你说吧。”

小三七觉得爸爸不相信她,可她明明没有骗人,她急得要哭出来了。

“我没有骗你哦!爸爸!你千万记住!我没有骗你的!”

陈小伍:“好的!我听着呢,我的女儿才不会骗人。”

小三七这才说起正事。

“蝴蝶姐姐教我算数!”

陈小伍:“那是好事呀。”

小三七:“但是它不懂数学呀!”

陈小伍:“为什么呢?”

小三七:“我今年明明六岁了,它却说我只有一岁半大!”

陈小伍:“那是正常的呀,蝴蝶肯定不懂数学,它又没上过课,怎么会懂呢?”

小三七:“所以我要好好上课对吗?”、

陈小伍:“是的!”

小三七:“李老师可喜欢我啦!”

陈小伍:“那好呀。”

小三七:“爸爸!我在园里午睡的时候,就和李老师说故事!”

陈小伍:“你说的什么故事啊?”

小三七:“是我梦里的故事!我梦见…我梦见爸爸经常不回家!”

陈小伍:“我这不是在嘛?”

小三七:“那不是这个爸爸!是另一个爸爸!”

陈小伍额头冒汗,总觉得哪里不对。

小三七:“那个爸爸是金头发的!蓝眼睛的!虽然是那个样子!但是我认得出来,就是真的爸爸!真的!”

“是…这样的吗?”陈小伍尴尬地笑着,心虚地望着书房,看着妻子埋头作记录的样子。

小三七:“是的!我和老师说我有两个爸爸!一个会赚钱!一个会打架!两个都超级凶的!超厉害!”

陈小伍哈哈大笑,和孩子说着童言童语:“那就是两个勺子往你嘴里送芝麻糊呀!”

“好耶!”小三七高兴得要跳起来了:“也是两个小黄狗布偶!两个大熊猫吗?两次动物园?”

陈小伍:“毛毛又没有两个,怎么可能去两次动物园呢?”

小三七嘟囔着:“那有没有可能,梦里也有一个毛毛呢?梦里的毛毛就是一岁半的!蝴蝶姐姐它没有骗我,因为蝴蝶姐姐没学过骗人!”

陈小伍摇摇头。

“不是的,骗人不用学。反而,说真话是要的,动物也是会骗人的,毛毛。你看,什么东西会跟着环境一起变色呢?”

毛毛立马答道:“变色龙!”

“是的!毛毛,变色龙哥哥骗过了猎人的眼睛,才能活下来呀。”陈小伍和女儿语重心长地说:“所以我说,要心安理得的说出真话,是一种需要长期学习的技巧,所以老师会说,诚实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呀。”

小三七挠着头,听得半懂不懂的。

“爸爸!我听不懂!”

然后就这么搞了一句大实话。

陈小伍狠狠亲了一口女儿的额头。

“对!听不懂就说听不懂!总是说懂了,哪里有老师会教一个已经懂了的学生呢?对不对?”

“哦!这个我就懂了!”小三七拍着手,变得开心起来:“亲亲!你也要给妈妈亲亲!不然妈妈会生气!”

“好的!”陈小伍立马动身,往书房去。

留下小三七一个人,坐在软椅上看星星。

小三七望着星空,嘴里喃喃自语,说着童言无忌,说着梦里的话。

“巴特风哥哥,你的名字好难念啊!是巴风特还是巴特风来着?巴什么风什么特巴风特?——

——毛毛念不好…可是毛毛已经和爸爸说真话了呀!爸爸好像没理我…”

说着说着,小三七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困。

在春夏时节,她很喜欢睡觉。

渐渐的,靠在软椅上睡着了。

“巴…巴…风特…巴…巴…爸爸…”

“伍德…普拉克…”

公元二零六七年。

一只闪蝶停靠在公墓的石碑上。

老陈戴着老花眼镜,身子陷在轮椅里。

今年他七十四岁,丧偶  陈三七女士四十九岁,未婚。

他们是来给邵小萱扫墓的。

在墓碑前,三七照着父亲的吩咐,把一本孕期记录放在香坛边。

“毛毛…”

老陈喊着女儿的乳名,手也不自觉地往外胡挥。

他已经换上了阿兹海默综合征,俗称老年痴呆。

“这儿呢。”女儿把父亲的手臂给按住了,像是对付着青春期的熊孩子。

“毛毛…”老陈的眼神浑浊不清,喉舌迸出胡言乱语:“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和你妈,给你生养一个弟弟妹妹…其实我俩挺努力的,都努力到六十来岁…”

“爸,你就别说胡话了,听上去也是伤风败俗。”三七女士嫌弃道,“我知道你疼妈,不想让她再生了。”

老陈接着说:“好吧,这都被你看穿,不愧是我的女儿…不过我俩确实亲热到了这个岁数上。说出来不丢人吧?”

三七女士:“不丢人不丢人,简直老当益壮。”

“哈哈哈…哈…”老陈笑得气短,身体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的一步:“毛毛,我还有个愿望…”

三七女士:“不行,不可以。”

老陈:“你可以,你绝对行。”

三七女士:“就算你拿超强的肾功能来举例说明我也不会答应的,我不会嫁人。”

老陈略感失望:“这样…好。”

三七女士:“爸,你说过,我不是你的续集,你也不是爷爷的续集,我们来到人间一回,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维度的魂灵来这个世界作游戏,要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要对得起自己。”

老陈点点头,笑得露出满口烂牙来。

“对呀…是的呀…没有人是在准备充分的时候…”

三七女士:“没有人是拿着剧本,来到这个世上的。”

老陈接着说:“我俩出生时,都一样,毛毛,你肯定比爸爸聪明,比爸爸明白…”

三七女士:“呱呱坠地的时候,我俩只会哭。”

老陈:“嗯呐。嗯,嗯呐…”

三七女士:“爸爸,你以前说,如果妈妈先走一步,你会跟着她,你这句话是骗她的。”

“当然是骗她的啦。”老陈偷笑着:“她听了开心,如果真的有魂灵,她和我又又又重逢了,她一定骂我为什么半途而废,为什么不把有限的生命过完。她就不开心了。她知道的,我怎么骗得到她唷。”

笑着笑着,陈小伍慢慢由笑转悲。

从悲而泪。

“毛毛,我一直记得你小时候和我讲故事…你说有两个爸爸,可是有没有两个妈妈呢?我不敢问,自从丫头走了以后,我才想问你…”

三七女士俯下身,靠在父亲耳畔。

“是的,我梦见了两个母亲,我记得十分清楚,她们一个大娘,一个二娘。”

“好呀…嘿嘿…好呀…”老陈像是越活越年轻了,像回到了儿童时代,什么都是“越多越好”。

三七又说:“她们经常吵架,会斗嘴,感情不好,大娘就是妈妈,二娘我是记不得她的样子了,我肯定不是她亲生的。”

“哦豁…”老陈一拍大腿:“完蛋咯,小萱知道我在外面有人会搞死我的。毛毛你千万不要和你大娘说呀!”

“爸…”三七女士抿着嘴,睁大双眼,想好好看看这个风烛残年的平凡父亲,撩起耳畔些微发丝,已经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霜色。

“妈妈已经不在了,她听不到的…我们偷偷说就好了。”

“对哦…”老陈这才想起来。

——他终于是想起来,爱人在好几年前去世的消息。

“三七,你看那边,有蝴蝶。”

他指着墓碑上的爱神闪蝶,渡死之蝶。

三七闻声望去,那只闪蝶十分好看,看得入神。

“爸…”

回过神来时——

——老陈歪着头,在轮椅身上断了气。

“爸?”

“爸爸!”

再次睁开双眼!

陈小伍感觉脑袋刚从小米枕头的清凉枕皮滑落,紧紧贴在竹板席上。

电视机里放着教育频道的幼儿动画片。

他看着手臂,看着白皙稚嫩的皮肤。

呼吸着夏日时节闷热的空气,望着老屋的地板上,一点点青色油漆。

小桌刚刚放上菜肴,跟着风扇往床边冒热气。

窗外的闪蝶一闪而逝,飞往对面楼房的蓄水池,消失不见。

“小伍,吃饭了。”

父亲摇着蒲扇,穿着一条带机油的脏背心,就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说出熟络的话来。

“喔…来了来了!”

电视机里播放的动画片引去他的视线。

他今年七岁,很喜欢这种娱乐方式。

看见一只白兔子,和一头粉色的凶恶螳螂在拳击擂台上打比赛。

他觉得兔子先生肯定能赢!

兔子先生一定还留着什么秘密武器!

他是这么想的…

一勺饭食捅进他的嘴,他驱动咬合肌,咀嚼着豆腐和青菜,酱油的香味和盐分让他感觉到饿,也无法转移视线,哪怕歪着头,冒着眼睛散光的风险也要看下去。

一时忘了神。

天空中飘下了雨。

落在多隆郡的郡守府大院里。

一道惊天动地的雷霆划过天际。

雨水敲在门楼的砖瓦上,落在林奇的鼻尖,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于此同时,兰花螳螂的刀子也慢了下来。

她匍匐在大梁上的半截虫身猛地停下捕猎动作,对这个年轻人的一举一动十分忌惮。

她的胆子很小,和所有野兽一样,信奉着食物链中适者生存的铁律,不能有任何马虎大意。

此时此刻,她思考着,猜测着。

——这个神甫发现我了?

——有可能吗?

——要不要先退回院子里和两个姐姐汇合…

——我的第一要务是活下去。

——第二要务是让星界的客人成功来到加拉哈德。

——第三要务,是求星界的客人,给我心里的螳螂寻一位吃不完杀不死的丈夫,来满足我的天性,来让我的炼丹道路更加圆满。

——那么先活下去吧!

这么想着,她往后退了那么两分。

想要化为虫身,重新藏进阴影里。

就在这个瞬间!

兰花夫人面前一黑。

厚实的大皮靴蹬中面门!她只觉脖颈一软,整个脑袋跟着飞了出去!

构筑成她虫身的孩儿们还没反应过来,化作一团团粉嫩的泥浆,追着头颅涌出院落。

“怎么会…”

她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头颅落地之时,像是一滩软趴趴的泥,挂在大院的小桃树上。

再看林奇已经从大梁上落地,和战友们背靠背,肩并肩。

“我来对付这个怪物!阿明!把陈先生带到我身边!”林奇在嘶声大吼,情绪激动地难以自抑。

“虽然我很讨厌你指手画脚的样子,但是,踢得好。”阿明持枪冲进香堂大院。

——汉娜紧跟其后。

前院里留下林奇和兰馥秋两人。

这是林奇第一次单独面对东国的炼丹师。

“用炼丹师来称呼你属实是抬爱了!”

他两拳抱架,夹紧脸颊,眼睛死死盯着敌人。

“用怪物来称呼你比较好吧?”

垫步的感觉很踏实,踢击的力道保证能把一个正常人的脖子给弄断。

可是…为什么她不会死?

——地上留着几只小螳螂的尸体。

林奇想。

——她的肉身就是由这种单个虫子做单位,融为一体的虫群吗?

如果是族群,那么一定有族群领袖。

——好比蜂群,也一定有一只母蜂王。

那就是她的弱点!

想到此处,林奇要看清敌人,看清敌人的动态和体征。

看看她重新融合肉身的模样。

天杀的…

真他妈恶心…

从湿润柔软的泥土里聚来一团团粉嫩的软肉,小螳螂搭起坚韧的骨架,盖上肌理和皮肤,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这人间难见的大美女就这么“搭建”起来了。

有种难言的恐怖在心头弥漫——

——林奇很害怕。

是的,他体内在疯狂地分泌着代表恐惧的信息素。

让他的肌肉紧绷,让他开始产生局部痉挛。

兰馥秋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几乎以腰腹背反的骨折姿势,拧转周身恢复人身。

“你在害怕…我闻到了哦。”

她的步履娉婷袅缈,不消一会,在身上盖了一层粉色旗袍,衣服上还印着一个个蟠桃,这些蟠桃刺绣缝针走线来看,每一个花纹,每一个图案,都是由螳螂的步肢纹路组成。

林奇默不作声,他不允许再说出一句真话。说出一句令人丧气的话。

“为什么要和我作对?”兰馥秋歪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从手臂中取出一把大柴刀,像是取骨头一样。“你是个普通人对吗?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灵力,用西方人的话来说,就是完全嗅不到手性分子的味道…为什么呢?为什么你敢堵我的路?你哪里来的胆子?”

雨水落在他们的肩头,与衣料和皮肤碰撞时粉身碎骨。

林奇因为恐惧而大口大口呼吸着,他看见那个女人从手臂中取刀的细节。豁口之中的虫豸密密麻麻的不停蠕动着。

“很难想象吗?!”

他大声反问着。

要把这个问题留给对手!

兰馥秋:“确实,很难想象…”

“那就是你的想象力不够丰富!来吧…来吧…我看不清你的真身,让我看得更清楚一点…”林奇在怒吼,要以声振威——

——要把这点威能,化作灵魂的威能。

他话音未落,眼中的柴刀已经化作一道清冽而妖艳的光。

像妖怪一样,兰馥秋的身体结构和发力方式远超过普通人类的范畴。

当林奇反应过来时,刀子已经在面门前,几乎要把脑袋一分为二!

嗙——

惊天动地的声势和兵刃相击的震波几乎让雨水“停”了那么一会。

一截断刃破空而去。

扎在房柱上,慢慢变成一滩螳螂尸体混合而成的肉泥。

兰馥秋眼神阴狠,却忌惮林奇做出的守势,步伐像蹬羚袋鼠一样,往后跳跃飞退。

要说刚才发生了什么?

林奇是最清楚的。

劈头盖脸的柴刀落进他两臂抱架的拳樁时,他已经再也没有被动防御的机会了!

这叫中门大开,是兵击极险的三寸之地!

刀朝着他的脑袋来,他就用脑袋去接。

凯恩老师为他治疗时,额头还留着一截因骨质增生而戳出表皮的犄角。

——犄角就是他的武器!

“呼…哈…”

前额受到巨大的冲击,他的脑袋好像受到了蛮牛冲顶那样,整个脑组织在骨腔体里来回碰撞了一遍,震荡之下,如果敌人要是补上哪怕一刀,他就得命丧黄泉。

——可偏偏她却逃了。

——像是惊弓之鸟的一样逃了。

“呼…”

沉重的呼吸声,耳畔的雨声,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他的眼睛里重新有了神采,想起了陈先生留给自己的使命——找出陈先生留下的两颗炸弹,一定要找出来,首先得把这个自己能对付的敌人,挡在门外!最好了结她!

她的刀子并非无坚不摧。

她的心智并非千磨万砺。

她的肉身也不是永恒不朽…

“我能做到…”

勇气在那一刹那开花结果。

弓起身,用手肘藏住要害和柔软的肚子。

想起来,林奇要想起来。想起凯恩老师的教导,想起凯恩老师口中陈先生的高明战术。

他的神经反射是不如这妖怪的。

那么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在敌人挥刀的时候,去拦截她的刀!

如果她有千万化身,那么得一个个用拳头锤烂了!

“你好…”

雨幕在石砖上汇做一面澄明的镜子。

林奇两腿发力,向自己心中的“超能力者”奔袭。

“男主角!”

兰馥秋不敢大意,双手持握凶器,使着六艺腰马合一的力,接应敌人的方式十分稳妥。

她的眼睛在来回平移,看见神甫佝腰撞进攻击范围的态势,观察林奇左右来回摇摆的上半身,就像是在画一个∞字。

太快了——

——逃不掉了!

只在那一刻——

——肉掌和刀锋砍出了一朵血红的玫瑰花。

三四根断指像是骨钉一样打在老屋的石墙里——

——都是林奇的血和肉。

劈掌的路数对着兰花夫人的肉身猛攻而去,仅在短短六合之间——他换来了惨重的战损。

调息换气的须臾之间,只等大刀走老,他灵巧的双臂已经完成基本的开门,越过了敌人用刀锋构筑的防线!

步步紧逼,要再近一点…

林奇的脑袋已经忘了疼,勇气让他的肾上腺素涌向四肢百骸,拼尽全力要把残肢断指头握紧——

——握成拳头!

砰——

指爪合弓拳之势,撞上头颅的声音好比子弹出膛!

砰砰——

撑捶顶膝的力道几乎要把兰馥秋的虫身给打得双脚离地…

磅——

肩肘的拈靠的巨力彻底将这头妖怪的武艺和战斗意志,全部击碎!

“你疯了吗!难道你不怕死!?”

兰馥秋的整个身体都黏在了房柱上。

破破烂烂的虫身聚合体如一副挂画一般,她恢复肉身需要时间和能量。

只是没想到,这个神甫的拳法来自东方——

——只要咬开一个破绽,那种欺身而上的组合攻势就会让局势变得一面倒!很难再有扭转战局的机会!

此时此刻,她只能用一张嘴来占占便宜,哪怕对方多说一句话,也能给她一丁点喘息的时间!

“你连手指头都不要了?要不把脑袋也送出来让我砍两刀!”

林奇根本就没想搭话。

他不能换气——

——如果这一口气呼出去,紧绷的肌腱突然放松,他会因为双手的伤势疼得晕过去。

他很清楚自己要拿到什么。

为此他得付出点什么…

“兔子先生加油啊!”

小伍坐在电视机前,用力地拍着桌。

已经到了最终回合,可是兔子先生依然没拿出小伍预想的秘密武器。

“卡通人物不是不会流血的吗?”

他嚷嚷着,肆无忌惮地大喊大叫。

“就算胳膊断了脑袋没了,也能长回来的!”

林奇都一清二楚——

——只要能把陈先生带回来!

断四五根手指头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只有这口气不能泄,在战斗结束之前!

他红了眼,残肢挥出山岳一般的冲拳重击。

木梁开裂,兰馥秋的脑袋变得四分五裂。

无数小虫扑打着翅膀,想从这个悍不畏死的神甫手下逃走。

右手流完了血,轮到左手的连番刺拳!

像是练习过无数次,当掌骨的骨刺迸出血来,也代表两三头小虫叫澎湃凶悍的拳头打成碎末。

紧接着…

——两手齐下。

纷乱的拳影像是雨点一样轰击着妖魔的驱壳。

从雨水让劲力冲打,变得比钢针还锋利!

在那一瞬间,有一道神圣的幻影从神甫的如虎豹一样的背脊中透体而出!

它有闪电般凌厉的尖锐折耳!

它的两腿如皑皑白雪,反曲好似蹄肢。

躯干和四肢的肌肉鼓胀,胸前有一团柔软的毛发,配着腹肌,像极了一个纯白的R字!

它的眼睛是血红的,两颗门牙如一把锋利的铲子。

它挥着满是绒毛的健硕前肢,和宿主一同发出灵魂的怒吼!

说起来很奇怪!但它的模样,确实就是一只满身肌肉,和人体结构差异不大的兔子!

谁会明白林奇在害怕什么呢?

谁会知道林奇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居然会害怕兔子?以至于魂威的形态都是一头兔八哥。

在神甫对妖魔进行惨无人道的处决时。

香堂大院里的情况不容乐观。

——蝴蝶女为了维持仪式,难去支援二妹。

——可叶心玫这头女王蜂也极难对付。

汉娜和阿明的枪法都很准,对这些失去丈夫儿子父亲的女人也没有任何慈悲心。但问题是——

——香堂里的敌人太多了。

他们要是躲在掩体里,女王蜂的消化液能让掩体和他们的一部分肉身一块见阎王。

普通的子弹根本解决不了这些女匪,就算轰碎脑袋,受到毒针信息素刺激的脊柱神经也依然在工作,在策动她们的身体,朝着敌人扣下弩箭的扳机,吹出致命的锋针。

圆头子弹也无法对付天上的叶心玫,她那蜂巢一样的肉身就算破做五六瓣,也能牺牲女匪体内的蜜酒,在工蜂的修补下迅速复原。

汉娜的魂威在争取战机,但精神力已经渐渐拖入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些畸形的怪胎…”

汉娜的身体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阿明!我有一个请求!”

两人肩并肩奔跑在院落里,在房梁穹顶和砖瓦来回交换弹药,保持移动打靶。

天上的女王蜂抱着伍德的肉身,欢喜地进入了忘我境界。

阿明:“你说!什么请求!”

汉娜:“把我射出去!”

“什么!”阿明恍然失神:“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感觉很困…连瞄准都没法做到了!如果没了魂威,我挡不住这些混进雨水的针头!撑不了多久啦!阿明!我把我的生命交给你…”汉娜猛然一扯,将一把金发带着头皮一块撕下,化作一块块刀片,汇成一颗颗弹头!

“它是我的第二生命…对着天上那头女王蜂。把我的第二生命射出去!我要把它撕得粉碎!”汉娜信誓旦旦地说:“我能不能嫁出去可全看你了!黒德尔·阿明!”

瓢泼大雨之中,阿明接住了这六颗闪闪发光的金色子弹,它们的形体支离破碎漂浮不定,已经再也难以维持弹头的镜面状态,如果再拖上两分钟,可能汉娜就要当场晕厥。

两人隔着一座院子的距离,在房顶间攀爬,像是两头灵猫。

等汉娜的特制弹头完全将阿明枪械中的弹头包裹住…

阿明朝着雨夜漆黑天空中的女王蜂,准备扣动扳机。

叶心玫将伍德的肉身送到阿明眼前,挡住那一条致命的弹道。

“伍德,活下去。”

膛尾迸发出金色的火花。

连续五颗子弹穿过伍德的肉身,在腰腹轰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大坑,又在肾脏的位置剜下一团肉来,带着骨头的破片撞进叶心玫的身体里!

仿佛刮起了一阵狂风暴雨,就在这个时候。

阿明眼疾手快!看得清楚。

从蜂巢里迸出一团腥红的刺针,直直朝着汉娜这个魂威控制者而去!

还不等阿明多想,回过身来时,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凌空飞扑,把汉娜扑倒在房顶的碎石砖里。

背脊一凉,他心神一动。

“不好!”

十来枚金针扎进阿明的后心。

汉娜鼓着眼睛,脑袋上的头发都没啦,还让阿明这虎背熊腰的壮汉给压着,怒火蹭蹭地往上窜。

“Durable!(持久的,坚硬的)”

自动变色,变成一个女流氓。

“Duty!!!(责任、义务)”

变成暴怒的决心。

“DullDuck!(迟钝的鸭子!)”

变成高素质人群。

她浑身无力,眼睁睁看着同伴要变成一头工蜂!

阿明的眼神涣散,在精神恍惚之间,朝着蝴蝶女射出了最后一颗子弹!

在这个瞬间。

汉娜想了很多很多。

她吐着舌头狠狠地吻上阿明的嘴!

如果伍德在场绝对会阴阳怪气的鼓掌,并且报警。

——以性骚扰的罪行把汉娜这个女流氓送进监狱,以保证阿明先生的清白。

在那一刻,阿明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他牙关紧咬,在蜂王的控制下,为了抵抗汉娜舌头所化成的破镜刀锋,满嘴金牙成了他最后的防线。

可是没有用!

金发傻妞成功钻进了阿明的身体中。

紧接着,明先生的肉身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迸出十来个血淋淋的伤口,金针从体内取出,让破片带了出来!

而那一颗正义的子弹,终于打中了蝴蝶女的眉心。

天上的镜片风暴也忽然停滞,女王蜂的身体在汉娜的摧残下化成一团团浑浊红黄不定的虫浆。

伍德·普拉克摔在大院里,悄无声息。

只是仪式已经无法阻止——

——在林奇处置完兰馥秋之后。

他一路跑进香堂大院,一眼看见伍德先生的伤势,急得连滚带爬,找到伍德的手,握住右手,猛然按下起爆开关!

随着蝴蝶的血,一路流往果园的两根碎手指,在一团爱心形烟花中——

——与天上的灾星融为一体。

阿明恢复神智的瞬间,眼中满是复杂的色彩。

汉娜咧嘴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明:“我…”

“放心我会负责的。”汉娜说完这句——

——精神力彻底崩溃,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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