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和尼格对视,那双狭长眼睛里蕴含着审视和探寻的意味。
“能活下来的人多少有点运气,倒霉的家伙就只能在卷宗里留名了。”雷目光瞥向桌上的卷宗。
“你很谦虚。”尼格笑了笑,收回手,“对你,我收回刚才那些话。”
从雷一进门就认出他的身份,尼格很清楚雷应该在门外将他们刚才的对话都听进去了。
“虽然让人不甘,但你说的有道理。”雷主动示弱,他只想知道案情进展以暗中调查衔尾蛇的目的,而不愿招惹这个锋芒毕露的家伙,也不想当出头鸟。
但尼格不让他如愿。
“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他自信地勾起嘴角,仿佛在这个办公室里,他才是资历更老的前辈。
“希望我不会让你失望。”雷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克罗伊和达姆会那样评价这个新同事了。
除了尼格外,另外两个新同事也是肃清者法案培养出来的同一批人才,这三人显然早就相识,黄发男人是阿奇尔,另一名瘦削男子是阿诺,雷注意到,在尼格开口时,这两个人无论在干什么,都会立刻停下认真倾听。
看来尼格·列奥纳多就是这三人中的头头,从身材体格来看,这个灰发男人并不占优势,那么他在其他方面一定有令其他二人心服口服的地方。
简单认识了几个新同事,雷表示达姆已准许他参与案件后,终于得到了目前的案情调查报告。
“怎么样?我想听听你的分析。请尽管说,这也许能提供不同的思路。”
当雷看完案情报告,尼格便问道。
“衔尾蛇雇佣地下炼金术士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以他当初雇佣的那些人为切入点或许能找到线索。如果那位神秘线人能提供更多消息,或许情况还能更明朗一点。”雷照本宣科,只是换了套语言组织方式。
“一个切入点?我不这么认为。”尼格却摇了摇头,把卷宗拿在手里,“你看,虽然地下黑圈里流传的消息大同小异,但其中却有很重要的偏差,我们可以注意到,一部分消息表示,一个带着黄金怀表的男人招募人手并准备异常管理处下手,而传播这些消息的人似乎并不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但另一部分消息,却明确笃定,那条蛇(注:尼格称呼衔尾蛇成员的方式。)组织了入侵保管处的行动,却对那枚黄金表只字未提。所以,这些消息看似一样,却有两个来源。”
“所以有两个切入点。”作为另一部分消息的零号传播者,雷然完全了解这件事的内情。看调查报告时他就已发现了尼格所说的情况,为不使集会暴露便没说,尼格却已推导出来 “只是简单的推理,我本来以为你能发现的。”尼格看着雷,“看来…长期的休养让你状态不佳了吗?”
“脑子和蒸汽机一样,长期不用就会生锈。”雷暗暗警惕起来,意识到这个新同事不好对付。如果他还是一味藏拙,刻意模糊案件调查的方向,反而可能会惹他怀疑。
“我想你对案情的进展了解还不够,毕竟有些尚未完全确定的消息还没有写进去。”尼格说,“不过在向你完全吐露情况之前,我还是想听听你的分析,哪个切入点更有价值?”
说完他顿了顿,“别误会,这不是对你的‘考验’,你的想法或许能给我不同的思路,你知道,有时候多余的线索反而会限制思维。”
尼格神色认真,雷发现这个家伙和以前的同事截然不同。对于这些异常案件,他似乎毫不恐惧,驱使他调查的动力,也绝不会是高额的报酬或者所谓的“牺牲精神”,破解谜团,对他来说就像一场吸引人的“游戏”。
“那些知道衔尾蛇成员确切身份的人,更值得优先调查。”虽然明知内情,雷还是如此说,按照这个方向调查自然是错误的,但从表面逻辑推理这却是正确回答,并且,他也想知道尼格是否查到了关于集会的线索。他补充道:“能认出那枚怀表的人很少,单从这个难以认出那名衔尾蛇成员的身份,既然能笃定他的身份,传出这个消息的人可能拥有更多的额外信息。”
“没错,我们也是因为参与调查才从上头得知了这个高级机密消息。”尼格点了下头,“而且我的确早就以此为调查方向,而且有了成效。”
这时阿奇尔端来两杯咖啡,尼格道了声谢,往杯子里丢方糖。一块,两块…直到扔了八块他才停手用勺子搅拌,紧接着把这杯已经几乎变成糖浆的东西喝了下去。
“啊,回到正题。“
放下杯子,尼格继续说道:“现在开始整理近期发生的案件吧,首先,是艾森案。“
以阵亡的异常调查员之名命名案件是异常管理处的惯例,尼格所指的就是兰布拉街上雷失去左眼的案件。
“虽然上头极力隐瞒,但事实是我们都被耍了。包括那条蛇。没错,赢家只有一个,就是玛丽·艾尔,你应该还记得这个通缉犯吧。”尼格说。
雷点了下头。玛丽·艾尔就是官方通缉里对苏·洛的称呼,他加入异常管理处的案件,便与她有关。
“玛丽·艾尔利用灰骑士对付那条蛇,然后坐收渔翁之利,拿走了衔尾蛇的圣器之一。”尼格手指摩挲着白瓷咖啡杯的把手,“这个女人和衔尾蛇关系很深,让我们以她为突破口,再往回追溯,你想到了什么。”
“黑杰克。”雷心中沉重起来。
“对了。”尼格欣然笑道,从她夺走怀表算起,那是她最近的一次露面,偷走了你的枪,并击杀了一个异化的地下炼金术士。看吧,情况已经十分明朗。“
“黑杰克来自某个地下组织,而从那个案子判断,玛丽·艾尔和他的冲突也是因为那个地下组织而发生的纠纷。”雷接上了尼格的话。
随着与尼格的交流,雷发现情况已经变得十分糟糕。苏·洛绝对和那个集会没有关系,只是替雷背了黑锅,但尼格的推理虽然过程不完全准确,结果却一针见血。
雷本想算计一把衔尾蛇而传出消息,现在却惹祸上身。不过,他是否传出消息对这件事并无丝毫影响。以尼格·列奥纳多的洞察力,苏·洛的两次出现,终究会让他把目光聚焦到雷目前掌控的那个集会上。
“所以突破口就在那个地下组织。”尼格盖棺定论,放开咖啡杯。
“精彩的推理。”雷由衷赞叹,微不可察地眯了下眼睛。
他找不到正当理由来扭转尼格的想法。
错了,尼格的推理虽然没有破绽,但方向却完全错了。导致他方向错误的便是黑杰克案中雷给出的假消息,而正是这些假消息,曾让雷摆脱嫌疑,现在又让雷置身险境。
衔尾蛇的目标和豪森威尔监狱有关,雷也没法说出这个线索。
现在衔尾蛇的事他也已无暇顾及,眼下的首要的,是尼格·列奥纳多。
雷看着对面的年轻男人,这个有一头柔顺的灰色卷发的家伙,绝对是他至今以来遇见的最难缠的对手。
“可惜,黑杰克的线人,那个毒贩被处理掉了。”雷补充说。
“但现在有了转机。”尼格说。
“什么?”
“通过那个毒贩的关系网,我们定位到了另一个嫌疑人。”尼格顿了顿,“一个烟草商人,背地里进行禁忌交易。裘德·西斯尔,这是他的名字,不过分析机没有他的信息。”
“假名。”雷说。
“没错,他很警惕,我们目前还没有打草惊蛇。”尼格说,“取得他的信任,同时弄清他的关系网,我们很快就能获得突破。如果你确定参与调查的话,这将是近期的工作,接下来,合作愉快?”
尼格向雷主动伸出手。
“合作愉快。“雷笑了笑,握住尼格的手。
“裘德·西斯尔。“
梵舍实验室,雷翻开笔记本的后半部分。
荷官的人脉网络已被雷记录在笔记本上,裘德·西斯尔的名字后方是他的个人信息——一个烟草商人,暗中进行禁忌交易,主要收购并出售植索科特拉龙血树脂,鳞叶兰等材料。
这些信息过后,是裘德·西斯尔所认识的超凡者。安格列的代号赫然正在其列。
雷发布集会信息,通知安格列时,便是通过裘德·西斯尔的渠道。
尼格·列奥纳多是个效率惊人的家伙,只要给他时间,他查出安格列也不是难事。
届时集会的具体消息便会暴露,更糟糕的情况是萨拜因也因此受到牵连,届时雷和瑟华卓也大概率会落网。
挂钟的秒针滴答摆动。
雷明白,现在,他要和尼格抢时间了。初见之时,尼格以毫无保留的姿态向雷展露了案情的进展,但雷从尼格的态度里,却隐隐嗅到了一丝试探的意味。而从尼格隐瞒了如何定位到裘德的过程一事来看,这家伙并非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条件地信任雷。
不论如何,雷得阻止尼格继续调查下去。对裘德,他自然不能有丝毫动作。今天尼格刚对他透露消息,若裘德即日就有变,反而会加深他的嫌疑。
戴上兜帽和假发,雷趁着夜色离开梅迪丽大街。
雄鹿大道35号,一座外观普通的红屋顶房子,是安格列的住处。从地下通道出来的雷压低兜帽上沿,他这打扮就像随处可见的瘾君子,并不引人注目。隔着街道,以超凡者的视力,他借着门灯的昏暗光芒看见了刻着“胡夫·尼克斯”的铜牌。
骨碌碌,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石砖。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安格列家门口。
男人付出车费走下马车,身影让雷觉得十分眼熟。紧接着他看清了那顶圆帽帽檐线下露出的几缕灰色卷发,还有一闪而逝的,有着狭长眼睛的侧脸。
雷瞳孔一缩。
只是一转眼,男人便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他竖起大衣的领子,把脸挡得严严实实,似乎不想让人看到自己。
尼格·列奥纳多!
“尼格果然对我隐瞒了信息,竟然已经查到了安格列。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他居然直接上门去接触安格列?”
雷脸色几度变幻,很快又镇定下来。
“集会里得人都知道我杀了荷官,也知道荷官想要检举他们的事。如果尼格从安格列那得到了这个信息,就不难怀疑到猎鹰在异常管理处可能有线人。难怪他会试探我,按时间来算,那时候管理信件的人就只有我和艾森,或者…还能加一个收信的守卫。“
“但他再怎么怀疑,我却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现在的情况是我在暗他在明,我掌握的信息量更多,优势在我这里。“
深吸一口气,雷悄然接近雄鹿大道35号。
“列奥纳多先生,就算你是裘德推荐来的,我也只能说我帮不了你。”起居室里,独居的安格列端着茶杯。他甚至没有示意尼格坐下,显然并不欢迎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我说,我只是个普通人…”
“开门见山吧。”尼格自顾自坐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安格列的话,拿出异常调查员的证件。
在安格列面色一变并瞬间掏出枪瞄准他眉心时,尼格微笑道:“收起无谓的举动吧,如果我要逮捕你,就不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你面前。“
安格列面色变幻不定,胸膛起伏,扣动扳机的手指颤抖着。冷汗从他额上沁出,反射着黄色的灯光,沿着眉角滑落。
他有十成十的把握能立刻干掉这个异常调查员。
但也十成十确定,自己绝对没法逃脱追捕。
“你是,怎么…“
他艰难地说。
“啊,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跟荷官一样的机会。“尼格看着黑洞洞的枪口,”放下这个。“他的语气带着股命令的意味。
安格列死死盯着尼格,把手缓缓压下去,又猛地抬起来,目露凶光,重新对准尼格的眉心。但扳机扣到一半,他又猛地松开,把枪抛在脚边,无力地瘫坐下去。
“你说吧,长官。“
他用认命的语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