掫城内,成宜从刚开始成功攻占城池的兴奋中,逐渐清醒了过来。
长安城内巷战的连环设计,实在是让他过于心惊,所以才会被法正的谋略惊叹到。
只是眼下,看着残破的掫城墙,成宜的雄心壮志却逐渐变的冷静下来。
似掫城这样一个无险可守的古老城池,似乎梗插在新丰、长安、高陵之间,只起到缓冲作用而已。
不像长安的城高池厚,掫城旦夕可破。包括先前成宜攻占的时候,也并没有耗费多大的代价,从第一个扈从顺利攻上城头后。
守城的贾穆兵卒就显出了溃败的迹象,或许城中本身便没有什么兵卒,在守城将领稍微的抵抗后,就迅速率领兵卒撤离了。
成宜攻下掫城也就并没有多少人员伤亡,如此就更让他心中有些不畅快了,于是接成宜就冷静下来,联系前后反复思考起问题的根源。
前后连贯起来后,成宜的思绪中竟闪过一个惊恐的想法:法正是故意支开他,然后方便其逃离郿县的。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久久无法抹去,心中不能平静,成宜杵着腰间剑在掫城墙上低头来回走动。
身旁的扈从也心生疑虑,不由开口向成宜询问:“将军,我等已经攻下掫城,为何你表现的并不是很喜悦?”
“我在想,夺下掫城之后,我们下一步应当如何?”
抬头看了眼,这个长久跟随自己的扈从,成宜心神不宁的回复起来。他总感觉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遗漏了些东西。
扈从盯着成宜看了看后,又扫了休憩的诸戍卒,愕然出口:“将军,我等眼下居于掫城乃是缺少粮食的?”
移动的脚步,瞬间停在了原处,成宜与扈从对视,猛然醒悟!当真是旁观者清,方才他一直觉得法正的这个建议其实有漏洞,或者疏漏的,但是他一直想不到。
总觉得整体的方略上是没有问题的,控制掫城就仿佛扼住了贾穆的咽喉,只是他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他现下这数千兵卒的粮食问题。
掫城与郿县之间不仅隔着长安,还有槐里、武功的城,粮食的运输对于他而言,确实是不方便的。眼珠来回滚动,面对这样的情形,成宜不由将主意打到了新丰城和高陵城身上。
而新丰由于没有贾穆的命令,只会固守城池,不愿与成宜部发生冲突。以致于多次挑衅后,成宜只能败兴而归。
最后成宜只能将目光转移到高陵城,同时他已经遣步卒回去,去与法正确认进一步的方略已经调遣部分军粮过来。
成宜总还是觉得应该是他太过于心急了,才使得法正的策略没有详细完善的情况下,他就迫不及待实行。
然而成宜却不知道,郿县此时即将面临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
斜谷道口,孟达在法正的催促下,改变了行进的路线,并没有走散关而是选择更快的进入秦岭的路线斜谷道。
由于关中近来战事不休,从董卓迁都长安之后,这里已经陆续有许多百姓都向关外迁移去了。
更不用说去岁的关中大荒,连天子都已经东归了,余下的但凡想要活命的百姓都尝试着往其他地方迁徙避难了。
其中大致有三个地方最多,南阳、汉中和蜀中 蜀中由于天险隔绝山脉,基本上去了就很少能够有返回故土的,所以轻易百姓是不愿意前往的,但是在饥饿面前,安逸的蜀中对于很对有些才学的士子还是很具有吸引力的。
就比如说孟达,孟达其实算不上多聪慧,有勇武、知兵法又读过些书,在这个时代也算的上是有些底蕴的青年才俊。
当然,相比于家世稍微好些,又天生智慧的法正,他还是有些差距的。所以少年便于法正为友,很多事情都会听从他的意见。
就仿佛时下,这个前往蜀中的路径选择,虽然他觉得贾穆不可能再追回来,但他还是按照法正的想法去做了。
可口中还是不免嘟囔几句:“孝直,先前你已经献策让成宜去夺取掫城了,我觉得他贾穆得知掫城丢了,一定会急匆匆的回去夺城,又怎么会来追我们呢!”
“我也不确定!”默默的摇了摇头,法正自从与贾穆分开后就总是有些心神不宁,“方才贾穆与我质询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有遗漏,但一时间总是想不起来。”
“那就说明没有问题呗!”耸耸肩,孟达无所谓道:“反正现在我们也已经转移了路线,就算他贾穆回追也不会追到这里来。”
看着远处连接斜谷道口那陡峭的山脉,孟达只得长长叹口气,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说那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只是仰头回想了一下,孟达还是不自觉的感慨道:“那贾伯肃看上去还真的有些英武气息,不知我与他谁更厉害些。若是他能击败我,我投他说不定到也还可以。”
闻言,法正只是摇头轻笑。原先他也从未听闻贾穆之名,只知道他近半年才开始扬名。先是以杨修扬名,接着又从军立威,最初也只是听说他们在阆乡小打小闹。
却没有想到最后居然演变成一场,西凉军高层的更迭大事,郭汜身死、李傕下野,这样震惊天下的大事,其中的关键人物便是贾穆。
虽然世人都说这是贾诩的手笔,法正原先也这么认为,只是现在却有些稍微的松动了,似乎这其中贾穆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
毕竟贾诩身在南阳,对于李傕、郭汜之事根本起不到任何推动作用。
而法正另外的一个猜测便是,贾穆的背后可能是杨家在支持,毕竟此番入关杨家长公子杨修可是随军同行了。
所以,一时间法正无法看清情况,只能先寻个地方避一避,毕竟现在关中混乱,天下东归,天下大乱的趋势即将再次掀起,目前还真没有人能够称得上是真正的霸主。
就在法正与孟达各怀心思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爆喝!
“孝直先生留步!”
这一声震喝只惊得法正与孟达俱是回头,瞪眸看向远处的掀起漫天烟尘疾驰而来的百余贾穆所部。
孟达错愕喃喃道:“他怎么会追到这里来!”
同样忽略贾穆已经叫出自己表字的法正,此时也面色震惊的看向来人心中惊骇莫名。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贾穆追到这里来,明明他已经换了路线。
纵马疾驰,贾穆发缕凌乱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的法正等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斜谷道口追上了他们。
原先贾穆也是沿着散关的方向去追法正的,可是当他疾驰出一大段路后也不见半点身影,便心中生了疑惑。于是贾穆寻了沿途的一处亭舍,询问可曾见过法正等人经过。
在得知并没有人经过时,贾穆就知道自己上当了。没有焦急,贾穆迅速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心理清楚,法正这一次一定是往蜀中去的。
有了这么一个先知条件,他沿途打听,终于将目光所定在这条通往蜀中最近的道口,斜谷道口。
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法正进入斜谷道口的前一刻,贾穆率领百余骑从赶了过来。
扭头看向法正,孟达在询问他的意思,很明显贾穆现在追来,肯定是想截住他们的,只是他不确定法正到底是怎样的想法。
提了提手中的长刀,孟达轻夹马腹,向前挪动了几步,想要拦住贾穆。
却见一直沉默的法正扭了扭头,看向下贾穆的方向,似乎示意孟达等等看贾穆是什么意思。
手中紧紧的攥着马缰,贾穆在瞧见法正等人停下脚步的时候,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追上便好了,能谈拢最后,谈不拢,哼哼。
“吁”!距离法正还有五十步的距离的时候,贾穆紧勒马缰马匹人立而起,扬起漫天灰尘,贾穆当即翻身下马,将坐骑交付给身后从卒,踏步向法正走去。
来到二人面前,贾穆深深作揖拱手一礼,朗声道:“在下武威贾穆,见过二位!”
面色一愣,孟达有些错愕,手中握着长刀,扭头看了看法正,方才愣愣的朝着贾穆拱了拱手,算作回礼。
时下,法正却并没有下车,而是端坐牛车上,向贾穆微微颔首。
缓缓开口,法阵镇定道:“不知将军一路追寻我等至此,所为何事?”
“在下为先前的无礼特来致歉!”再次拱手,贾穆彬彬有礼。这句回话却让法正,眉头微微一挑,有些意思。
心下暗自琢磨贾穆玩的是什么花招,法正并没有急着开口。
而贾穆也知法正要听得不是这句,但是贾穆前期的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来到正是世界这么久,名臣谋士该有的面子是一定要给足的。
“再次为先前的无礼而致歉,贾穆乃行伍之人,只是心中忧虑郿县父老所以才举止鲁莽,还望先生见谅!”
“无妨!先前你我皆不认识,将军未像他人一般截杀我等已是万幸!”
“如今世道不宁,先生这是打算舍弃郿县父老而寄居异土他乡么?”
眉角微微轻跳,贾穆的话直戳法正内心,这个时代的人最看重的就是故乡情,战士们保家卫国,说的也是先保住家乡的豪言。
如今要离开关中郿县的故土,原本法正就有些恋恋不舍,被贾穆这么一说,更是触动生情。然而理智让法正并没有表达过多的情绪。
“将军亦知,关中近年来被各处军阀肆虐,已经没有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了。我作为无什才能的书生,也只能远避战乱,往他乡寄居罢了!”
“先生!”似是被法正说的动容了,贾穆猛然向后退一步,伸手作揖,向着法正深深的行了一礼:“先生自谦了!先生之才,比之管仲乐毅亦不逞多让!如何又不愿为故乡人作些事情呢!”
抬起头,再次深深一礼,贾穆朗声洪声道:“穆德才浅薄,但先生乃关中大才,穆此番百里追贤而来,就是希望先生能助贾穆平定关中,还天下乡民一片安居乐业!”
“轰!”瞬间法正的脑海中嗡嗡作响,若说贾穆先前的关中故乡只是为了拉近他与自己生活情感,那这一句百里追贤则是深深的触碰到他这颗士子的心灵了!
贾穆百里追贤才!这件堪比“萧何月下追韩信”的经典事件,又如何不触动法正的心灵!
这是一个士子的梦想,每一个士子的所期望的明主的梦想。
虽然贾穆现在还算不上一方明主,但是他还年轻,他还有更多机会,更多的时间去试炼。而不像曹操、袁绍、袁术、刘表,这些大军阀,他们势力已成。
多一个法孝直,少一个法孝直不足轻重。而贾穆则不一样,能够追随一个自己看着崛起的势力定鼎天下,那将是天下所有文士的梦想!
深吸一口气,法正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将军之言是否过于重了,法正只不过一届书生,何以称得上能够拯救天下百姓!平定关中,靠的乃是似将军这般的猛将,法正区区儒生岂敢轻易居功。”
“先生有不下张良之才,又为何不能住我平定关中!先生有安国定邦之能,又为何不愿出山相助。贾穆虽才德浅薄,但念在关中百姓之艰难,穆恳请先生出山相助!”
说完,贾穆又是长揖一躬到底。这一次终于,法正不再说话了,四周也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法正的身上。
因为贾穆已经长身作揖了三次,在这个时代来说,这是极为尊贵的大礼了。
两只手紧紧的攥在一起,法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贾穆,他不想辅佐贾穆,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找不如任何一个理由去回绝贾穆!
是自己才干不足,还是不愿为乡里请愿,或者是没有心怀天下的报复!
不,这些他都有,所以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深吸一口,法正稳声冷静出言:“正虽无甚才学,但将军已然用情至此,正可以从将军所请!”
言语出口,身旁的孟达当下忽然有些不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