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清幽冷冽,哄闹的厅堂内,杨修的话几近无声,然贾穆却听得清楚明白。
目光直视堂上的冥奠,贾穆神情镇定自若,恍若未闻,依旧低垂着头颅,哭丧的擦拭着眼泪。
轻轻淡笑一声,杨修可以确定方才的话他听进了,然而他却并没有选择回应自己。
默不作声,杨修又悄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随着众人再次丧闹起来。
一番良久的丧泣,大约都表达完了对于李式战死的悲痛情怀后,众人缓缓退出了厅堂,来到了偏室。
时下,需要解决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诸位,中郎将阵亡,吾等皆是悲痛欲绝。然,关不可一日无主将,眼下,吾等急需推举一人率领众将士共渡难关。”
当下,跟随李式日久的左校尉,依仗着资历瓮声打开了话题。
“左校尉所言极是,桃林塞周边强敌环伺,时下断不可无做主之人!”稍微停顿片刻,众人便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但谁都不愿意轻易说出让谁来挑这个头。
虽然他们心中觊觎这个位置许久了,但值此时机又心忧后面李傕可能施加的报复。所以,谁都不敢轻易开口。
“依在下之见,胡校尉乃大司马之甥,又勇武智略兼备,不若吾等暂尊胡校尉之命如何?”
面色一惊,胡封闻听此言,心下忐忑的他此时哪里敢应,连忙摆手推辞。
而与此同时,左校尉身侧一校尉也哼声出言:“在场诸位校尉中,何人资历可及左校尉,我以为当由左校尉暂行担当关内诸事!”
话音出口,众校尉一起瞧向左校尉,见他并无谦让之意,众人悄然缄默了起来。
余光瞥向贾穆,胡封时下竟有些唯他马首是瞻的意思,只要贾穆颔首,胡封自然也没有意见。而沉默的众将,此时却正等着胡封的意见。
就在胡封心乱入焚,想要张口答应之时。
门扉处,忽然传来爽朗笑声:“哈!诸位校尉此时商议军机要事,不知修是否打扰到诸位了?”
面上挂着和善的笑容,杨修这数日来与一众潼关校尉相处的还是分外友好的。
见杨修不请自来,当下六神无主的众人连忙邀请这位博学的杨家公子,给予个持重的建议。
闻听众人叙述后,杨修也低头沉吟了起来。
良久沉默后,杨修缓缓抬头扫了一眼众人,轻声道:“眼下担任关内事务之责任可是非同小可的!”
悄然放缓语速,就仿佛述说着什么惊悚的事情般,杨修幽声道:“诸位试想,李式乃大司马独子,素来宠爱有加,昔日郭汜与其争权,愿以手中公卿易李式为质,大司马犹然拒绝。
眼下李式战死,大司马之怒火必将波及整个潼关。修且问,诸位之身世何人可抵大司马之怒耶?”
众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最终尽皆摇了摇头,一起看向杨修。
身子悄然往后一推,杨修佯怒,摇手迁怪道:“怎会是修!吾传家诗书,不日便往洛阳出仕。怎会在关内久留!”
一阵细思,众人也觉得杨修说的有道理,再次在人群中逡视了良久,终于诸将把目光集聚在了贾穆的身上。
建言李傕郭汜反攻长安,拯救数万凉州儿郎性命,西凉当世大才贾文和之长子--贾穆!
是时候开始拼爹了!
瞧着众人逐渐聚拢过来的目光,贾穆连忙摆手推辞道:“不不不!穆资历尚浅,如此重任怎能担当的起!”
“贾校尉年纪轻轻便以领兵作战,足可见你军事才干!如此要职舍你其谁!”
“是啊!贾校尉仪表堂堂,机智勇猛,华阴士子案旬日便破了,如此才干,你不出任又何人可当!”
时下,一众受了杨修危言耸听的校尉,对着贾穆就是一顿奉承,谁都想着把这烫手的山芋交出去。
“伯肃!阒乡的两次大战,若不是你临危决断,吾等恐怕早已沦陷了!你就莫要推辞了。”
与此同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胡封竟也跟着劝起来了。
经杨修这么一引导,胡封突然觉得假如贾穆来顶这个锅,好像确实可以把伤害降低到最小。
所以这个时候,贾穆竟成了众人一致认可的关内主将了!
冷冷的盯了杨修一眼,贾穆情知事已不可违,于是只得深吸一口气,震声道:“穆本不愿,奈何诸位执意如此,那贾穆便只能从命了。”
拱手环绕一圈,贾穆悄然挪至正中,朗声道:“既然诸位愿尊穆为主将,那自即刻起,关内一应诸事需皆遵从穆之安排。”
“吾等尊令!”当下,为了安抚贾穆,众人自是尽皆拱手允诺。
“首先,中郎将阵亡的消息无论如何还是要告知与大司马知晓的。”环顾一周,贾穆看向一人道:“李校尉,你乃中郎将心腹,眼下由你前往弘农传信当最为稳妥!”
愣了愣声,李沐本是李家家臣,李傕为了保证李式安全才使他随身围护李式周全的,没曾想自李式将华阴带回的人分与他任校尉,他一时疏忽,竟就让李式战死了。
此时,桃林塞中李式已死,他再久留也没有意义了,回弘农禀明李傕之后,是杀是剐只能认命了。
微不可查的瞄了贾穆一眼,杨修心下微凛:贾穆这一招看似是挑选李傕信任的人禀明情况,实则是一石二鸟之计。
一来,剥夺了李沐兵权迅速扩充自己的实力;二来,用李沐这个替死鬼去发泄李傕闻听噩耗的怒火。
不得不说,看似简单的一言调动,已然将阴谋诡计暗藏其中。杨修幽幽看向贾穆,眸光越来越看不通透了。
微微颔首,见李沐没有异议,贾穆当下便再次出声道:“其二,如今局势凶险,若关下流寇得知中郎将阵亡,说不得会强攻关隘。是以,吾等需迅速整合兵马,训练,以备作战!
先前之战,某麾下损失近半。已然不能以校尉自居,是以穆愿自领麾下骑从以为一部。而随谋征战的两位司马,望诸位校尉能够收留。”
扭头看向右首位,贾穆出言道:“左校尉乃军中资历长者,关内琐事少不得要左校尉决断,不若收其一人为驱使如何?”
斜眼瞧了瞧贾穆,一番奉承捧得左校尉心下畅快,当即点头爽快道:“某麾下正缺一司马,让他来便是!”
见左校尉开口,另一个校尉也开口同样允诺起来。
在他们看来,贾穆此番损失极大,没收缩诸将的兵力而为己用,反而用这种自断臂膀的方式来笼络人心,岂不是任由他们架空。
看着一众陷入圈套不自知,犹欢然作笑的校尉,杨修只得暗自为他们叹息。
以军司马为媒介,掌半部兵权,临战之时,举关必皆为贾穆所用。
接下来,贾穆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总体上也都是奉承吹捧剩余几个老资历校尉的。
一番心满意足之后,众人纷纷退出了偏室,各自回到了军营。方才,李式阵亡所带来的恐惧,时下也消散的一干二净。
悠悠端起案上的茶盏轻呷一口,贾穆转身默默的看着还未离去的杨修。
“为何要将某推至如此险境?”
双手背负,杨修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贾穆,反问道:“难道这不是贾校尉希望的么?”
原本以为或许要耗费一番精力,贾穆才能掌控关塞,不曾想他却还真有些本事。
“杨德祖,你若是华阴闲着无事,就自顾往洛阳便是,何必要来这桃林塞?”
“嘿嘿。”嘿然笑了笑,杨修环着贾穆绕了一圈,忽然凑到其跟前,轻声道:“李式是不是你杀的?”
“混账!”瞬间震怒,贾穆怒眸圆瞪杨修,叱道:“李式胸口中箭而亡,数百兵卒亲眼所见!杨德祖你这是要诬陷我么?”
声音洪亮振振有词,杨修见状,摸了摸鼻尖,讪笑道:“不是便不是,何须如此激动!”
悄然松开袖中握紧的拳头,贾穆冷声道:“旁他某可忍让,但此事还请杨公子慎言。否则某死之前,必将以汝抵命!”
“看伯肃这话说的!”伸手拎起茶盏,杨修给贾穆和自己皆斟了一杯,自顾品了一口,杨修幽幽道:“如今伯肃执掌关塞,手握三千甲士。乃一方豪杰,身侧怎能没有个智谋之士呢?”
“你此话何意?”悄然扭头看向杨修。
“索性闲来无事,修愿充当伯肃军中谋策之士,还望将军收留!”说着,杨修起身朝着贾穆躬身作揖。
眯眸盯着杨修,贾穆也不伸手将他扶起,良久,幽自冷哼一声:“你乃杨家公子,弘农之地,你想待多久,便待多久是了!”
言毕,猛一挥摆衣袖,贾穆自顾跨步离去了。
缓缓直起身,杨修微勾嘴角,时局依旧在掌控之中。
然而他却没有发现贾穆走时眼角中的意味。
李式的阵亡虽然引起关内将士的恐慌,但在贾穆雷霆的手段下也迅速平息了下来。
就在关内众人化悲痛为力量,同仇敌忾训练之际。
关下却浩浩荡荡的赶来了三千甲士,由中郎将李暹率领,奉大司马之命前来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