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江东兮,草木莽莽;伤怀怜哀兮,梦回故园;狐死首丘兮,鸟返故乡…”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血气冲天的垓下战场,和着萧埙悲婉悠长的旋律,楚歌突兀的响起,每一句都触动着楚军上下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心弦。
“何故这么多人在唱楚歌?”
项羽静静的听着,却陡然反应过来,大军围城,敌军招降,此时军心最为重要。
可这楚歌之声却没有催人奋进之意,对军心大不利!
“别唱了!谁让唱的!扰乱军心者当斩!”项羽怒道。
项庄急忙起身,“末将这就去让他们停下!”
然而,楚歌之声越来越大,甚至其中还隐隐掺杂着哭泣声。
“父母兮难眠,忧心征人兮安康!冰雪兮饥苦,独思故园兮哀伤!…”
“四面楚歌…”项羽双目失焦视线渐渐变得模糊,那鬼神之说竟然又应验了一个,都得死,都得死?
很快,项庄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项,项王,不是我军在唱,而是周围的敌军在唱楚歌!”
啪嚓!哗啦!
项羽一拳击碎了面前的桌案,“哈哈哈…好一个四面楚歌,好一个四面楚歌!听得我都想现在投降归家了,四面皆是楚歌之声,这得有多少楚人叛楚啊!若无这些叛徒,大楚何至于此!我好恨啊!”
项羽回想起自己当初在鸿门宴上,因为顾念旧情放过了企图独占关中的刘季,又为了安天下诸侯之心封了芈心为义帝,还履约论功行赏封了十八个诸侯王。
可现在看来,当初的这些决定无一不是大错特错,自己竟然封了一群废物和见利忘义的叛徒为王!
可那时候的自己身为盟主,岂能背弃盟约不封有功之臣,又哪能想得到人心如此险恶呢?
先是刘季趁着齐国田荣起兵霍乱齐国威胁楚国之机吞并三秦,然后英布又杀掉义帝给了刘季联络天下诸侯围攻西楚的借口,紧接着英布就投降了刘季,实在太过巧合了。
天地良心,他堂堂西楚霸王想杀义帝直接就杀了,还用借英布之手跑到两千里之外的郴县去杀吗?可偏偏刘季咬定是他项羽背后指使,天下诸侯竟然还都‘信’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辩解无用,唯战而已!
若是在战场上输给敌人项羽无话可说,可自己却要败在一群叛徒手中,岂能甘心!
我不负人,人却负我…
季布叹了口气,“项王,四面楚歌不停,我军军心不稳,末将先去安抚将士了。”
“我也去,不能让敌人的奸计得逞!”钟离昧怒道。
“末将也去了。”桓楚也跟着一块走了。
项庄等人看见项羽如此状态,只得纷纷告退,让他发泄一下也好,憋在心里早晚会出大事。
更何况,当前的局面也坏到不能再坏了,哪怕壁垒内的楚军将士今夜不跑,恐怕明日再战也不会有太大的胜算,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虞姬看着项羽这个样子心如刀绞,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项羽是她心目中的盖世英雄,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实在是这段时间太过压抑,又受了太多的打击啊。
“虞,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走。”项羽双目无神的瘫坐在席上,仿佛年迈的老人一般,勉强支撑着身体不倒下去,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霸王的威风。
“大王,虞姬不走,天气寒冷,大王还是把披风披上吧。”虞姬忍住泪水,走过去将披风披在项羽的身上,然后就跪在项羽的身后抱住了他。
“我没事,只是有些醉了,虞,你相信我,无论局势再怎样险恶,孤王都能带着你杀出重围,咱们一起回江东。”项羽握住了虞姬的手。
“我相信。”虞姬点头应道。
“我已经想好了,等季布他们稳住了人马,四面楚歌停了之后,咱们就突围。到时候孤王在前面开路,项庄骑马带着你,左边项悍,右边项冠,桓楚断后,数万大军直冲敌营,我就不信那些土鸡瓦狗拦得住咱们。”项羽自信的说道。
“那季布和钟离昧他们呢?”虞姬发现了问题。
项羽笑了笑,“他们啊,各领一路兵马,和咱们同时突围,敌军眼一花,不知道追哪一路好,大家就都突围出去了。”
“太好了,大家都能突围出去。”虞姬欣喜的说道,完全忽略了计划中那些不太合理的地方。
而此时,早已得知周殷的九江军叛变的楚军将士在四面楚歌的攻势下,终于崩溃了。
有人发呆,有人哭泣,但更多的则是带上自己的财物成群结队的逃出壁垒,大多向着南面冲去,因为他们知道那边是英布和周殷防区,到了那里就离回家不远了。
若非是这些人没有拿着兵器,汉军都要以为楚军全军开始突围了呢。
季布等人无论怎样阻止都是徒劳,实在是逃跑的人太多了,留下的人也多半没了精神,更不愿意对那些逃跑的军兵动手,就算真动起手来,怕是也挡不住,搞不好还会直接引发兵变。
英布、周殷、刘贾、韩信等等各营的营门大开,只要是没有携带兵器的楚军通通收留,然后集合到一处空地,点起篝火教他们唱歌。
联军士兵见四面楚歌之计效果这么好,唱得越发卖力起来,再加上刚刚投降过来的楚军,使得四面楚歌之声越来越响。
于是,从楚军壁垒中逃跑的人也越来越多,一发不可收拾。
“项王!吕马童那小子跑了!他还想偷乌骓,被我给抢下来了。”项伯牵着乌骓马来到了中军大帐。
虞姬一脸震惊的跪坐在项羽身旁,连吕马童都跑了,还要偷走项王的乌骓马?
项羽见项伯还在心中稍安,起码说明那个鬼神之言并非绝对,自己和虞姬等人还有活路。
“难得叔父如此忠心,帮我把乌骓马拴在帐外,然后把季布他们都叫来吧,不用再去阻拦那些逃兵了,孤王有事与他们商量。”
外面动静那么大,项羽在中军大帐之内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但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那些逃跑的士兵,心中已然没了战意,强留下来也未必是好事。
可全杀了,项羽又下不去手,势如累卵,那些楚人不过是想活着回家而已,人之常情也。
“喏。”项伯应了一声急急的转身离去,脸上的笑容想止都止不住,妇人之仁啊,此命令一下就该全跑光了吧?
项伯出帐后见四下无人,就迫不及待的笑了起来,但是他又不敢笑出声,只能闭着眼张着嘴边笑边大口的喘息,颤抖不止,一副陶醉的模样。
帐外的乌骓马却在此时打了个响鼻,摇了摇尾巴,挪了两步将臀部对准了项伯,噗的一声喷出一股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