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烂柯人(1 / 1)

有山不周 之子知鱼 2500 字 3个月前

当厚实的vr仓隔绝了除夕前夜的爆竹声,“山海经”的老玩家们重新浸入这个已经成为生活一部分的游戏时,都有种回家的感觉。

只是当世界在眼前展开的一瞬间,他们都以为摸错了家门。

纵横的公路和铁路组成密集的网络,覆盖了荒莽的原野;拔地而起的城市代替了狩猎帐篷组成的玩家聚落,一百多层的实验大楼矗立在基山山顶,“外表虽糙胜在结实耐用”的移动板房实验室不见踪影......

托管玩家身体的ai们显然继承了这个国度的人民“基建狂魔”的基因,在没有玩家出场的漫长时间里兢兢业业改造着这片土地,生命不息于是建造不止。

这也许其实是每一个玩家的梦想:在你睡大觉的时候,只要挂机,游戏角色就会自动做任务,只待你醒来坐享等级全满神装全套。

“山海经”玩家们虽然没有挂出满级和神装,但他们挂出了一个新世界。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如今的“山海经”都完美符合玩家对于一个美丽新世界的向往。

城池被巨大蛋壳一般的保护罩包裹,配备各种闻所未闻但看起来就很高科技的武器。这样的城似乎坚不可摧,“怪物攻城”也许已经永远成为历史。

更让人惊叹的是,这些城池的规划和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城市极其相似,尤其秋城这样vr游戏特别流行,玩家众多的地方,几乎被原原本本复制到了游戏中,让无数找到故乡的人热泪盈眶。

城池的密度不大,野怪区也并没有消失。在连接城与城的公路上,隔着透明保护罩能看到许多熟悉或陌生的物种,仿佛横穿野生动物园。但这些动物并不受到保护,想要狩猎的玩家可以随时拿起武器走出保护罩,重温祖先在久远以前茹毛饮血的生活。

只是“挂机”玩家的数量永远不会增长,于是这个新世界就显得有一点空旷。

这个美丽世界的平静被归来的玩家打破了。

重新拿回身体掌控权的玩家,仿佛丢失了一段长长的记忆,不得不从头适应游戏角色的生活。

不是每个人都像姜若这么好运,在和平的养鸡场从午睡中醒来。有人上线发现自己正在开飞机,然而飞行的技巧显然在玩家意识觉醒的瞬间就遗忘掉了,于是惨烈坠机;有人睁眼发现自己是个消防员,手持消防装备身处大火之中,然而灭火器过于高端不会使......于是含恨捐躯。

各种各样经历的玩家体验着地球上存在和不存在的职业,有些可以理解因为那正是该玩家一直以来的梦想;有些无法理解譬如怕水怕得要死的旱鸭子醒来发现自己是潜艇舰长,在深海里游曳......

一千个人有一千个故事,于是衍生出论坛上诸多段子。

[热帖]上线发现自己多出来一个老婆是什么体验?

1l:如题。

2l:这种好事我为什么没有?楼主分明是在拉仇恨。

3l:上线发现成了丑男的老婆是什么体验?

4l:楼上莫不就是楼主的老婆?

5l:破案了!楼主原来是丑男!

[热帖]夭寿啦!行医第一天就医死人了!

1l:话说楼主一睁眼,发现自己拿着一刀,一钳子,头顶白晃晃的无影灯,面对一全麻病人,造型那叫一个帅气。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觉得我可以,然后就下刀了。

2l:有一种幻觉叫做我可以。

3l:楼上不要插楼!

4l:这是lz。我继续啊。旁边的护士妹子看着也有点懵,没有阻止我。我就一刀划了个大口,把那兄弟的肝胆胃肠子肾脏翻了一遍,也没有看出哪里有毛病?

5l:我就想,那先给缝起来吧。然后我再一想,夭寿了,关腹手术老师还没讲,我不会咋办?

6l:只会切腹不会缝哈哈哈哈,不行我头要笑掉了。

7l:被lz做手术的兄弟在哪?出来说几句?

类似的诸多八卦林林总总,大致是一个个的失忆故事。

这种经历,文艺的表述叫做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直观的感觉大概是你以为自己只是出门抽了一根烟,回来却发现你家的小奶狗已经变成老狗,也许还罹患老年痴呆不认识你了。

这么说也许太悲观了,往好的方面想,你起码变得很有钱。

在大部分的吸血鬼电影里,血族们都是优雅矜贵富可敌国。你什么时候见过吸血鬼穷得叮当乱响的?

这是因为漫长的生命就意味着漫长的用以积累金钱的时间。

同理,经过了托管ai生生世世不死不灭的积累,大部分玩家实现了一夜暴富的梦想。在一个人口永远不会增长也不会消亡的世界,物资一天一天积累,平均下来相当于每个人拥有巨大的财富。

当然,平均是不可能平均的,但就像今天全国已经很少有人挨饿一样,在“新山海经”,有人包不起直升机是非常奇葩的,姜若和gm小队这种身无分文的流浪汉就是奇葩中的战斗机......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去一一试错,最终你选择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是由什么决定的呢?

“是潜意识吧?”玩家们激情讨论。

许多人都发现,自己在游戏里的家,无论室内的装潢还是家具和陈设全都是童年记忆中的样子;正如无论多少年过去,在你的梦境里,当你回家的时候,你回的始终是小时候的家。

潜意识远比清醒的玩家要诚实,所以你在游戏里日复一日做着的事情,也许就是你内心真正的渴望。

原来我的渴望就是在秋城养鸡吗?

姜若啼笑皆非。

当姜若这么想着的时候,飞机刚刚从跑道上拉起来,从窗户往下看,喷在机场地面上的五个字摇摇晃晃逐渐缩小:秋城欢迎你。

顾荻曾经说起,她第一次离开秋城,坐飞机去帝都上大学的时候,从侧窗看到的也是这五个字。那是她记忆里最深刻的一次“离开”。

大概每个人都是从第一次由故乡的出走,开始懂得离开的涵义。

除了姜若。

他的“离开”过于残酷而至于荒诞。他没有乡愁,只有巨大得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