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族长让大家先回去,那就回去吧。
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他们没走出多远便停住了。
祠堂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少年。
一身短打,像是猎户的装扮。草帽压得很低,遮住头脸。外面还在下雨,雨水同从天而降的开膛鱼一起哗哗地掉在脚边,但少年不为所动。
他是神灵的使者,还是神灵本人?
少年伸出一只手,把草帽推高了一点。
“是那个神灵!”有尖利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那个跑掉的!”
人群喧闹起来,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一时竟无人上前。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喧闹声低了下去,人群自发地让开一条路,好像分开的水流一样,苍老的族长从中间走了出来。
老者看着少年,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阿澄高高抬起一只手,示意众NPC听他说话。至于为什么不是两只——那不是跟投降动作一样吗?
他不是来投降,是来谈判。
“我来替共工带一句话,”阿澄说。
人群又是一片哗然。
“共工?那条大鱼?真的?”
“我不信!”
“可是......”
族长敲了几次地面,人们渐渐安静下来。
“你怎么证明?”老者问。
在他身后,人们七嘴八舌附和,是啊是啊,你说他是共工,他就是吗?我们要证据。
阿澄不理会他们的质问:“他说,他要给你们一个神谕。”
盖山与寒荒的大战过后,大荒进入了一段相对和平的时期。历史不再需要刺客,荆轲·坟头草遂深藏功与名,干回了捞尸的老本行。
自从前往基山的旅游路线大火,他的业务也得到了扩展,把那些在基山玩腻了想回家的兄弟挖出来也是他的工作。
坟头草觉得自己真是灵魂的摆渡人。
这天他又收到私信,上线第一件事就是把装着姜若的树脂棺材刨出来切开。等CD的时候怕尸体被野兽叼走,他得守在旁边,无聊得抠起了脚丫子。
坟头草掰着脚指头数了数,这是第几次做姜若的生意了?
来来回回的,不累啊?
真是大神的心思你别猜。
复活CD结束,意识重新回到大荒的时候好像真的有种穿越时空的眩晕。姜若抬手挡了一下阳光,呼吸几口空气,坐起身来。
在旁边玩耍的盖山孩子们看到他回来了,一溜串地跑过来,在他身边挤作一团,要听故事。
这些熊孩子,怎么在人家坟头玩呢?
姜若挨个摸摸孩子们的头,“今天我还有别的事,就不说故事了。”
孩子们顿时哭丧起脸:对他们来说这就意味着还要等一年。
这些孩子,他们孩子的孩子,是怎么慢慢变成桃源乡里那些人的呢?
姜若找到盖山现任的族长,交给他一个用树脂封存的盒子。
“把这个传给下一任的族长,再让他传给他的继任者。”姜若说,“就这样一直传下去。”
在阿澄和无数族人的注视下,两鬓苍苍的老者颤抖着取出了他们世代相传的那个盒子。
包裹着盒子的树脂光滑圆润,是一代一代人摩挲的结果。
纵然对神灵有着各种各样暗地里的怨憎,纵然以神灵之名做着不能见光的事情,纵然如今视神灵为仇敌。
但这些怨憎与敌视真的都不是对共工的。从孩提时代起,在他们所有的睡前故事里,共工一直是他们的英雄。
这是共工留下来的盒子。能够保管它一直是一种荣耀。
老者坚持亲手切开外面包裹的树脂,因为手抖得厉害,好几次才切开。
盒子里是一块坚硬的骨片。
骨片上刻着字,用的是他们先人的文字。
阿澄站在根本不可能看到的地方,但他准确无误地念出了骨片上的字:“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重生产而轻教化,愚之极也。悔甚。”
白发的族长忽然老泪纵横。
在这个他们世世代代保管的盒子里,写下的是对他们的失望。
盖山人无法预知后人的故事,当然也就不会为后人担忧。他们只顾着辛勤地翻地,希望这天收成能够好一点。
姜若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做一种农具,有厚重的刃,绑在那些驯好的牛身后,当牛走过的时候,地也就被翻过了。这样是不是很省力?”
盖山人眼睛一亮:好像很有道理!那些牛看起来力气就很大。
“那这种农具怎么做呢?”
姜若眨眨眼睛:“我也不知道哎。”
盖山人发现共工最近很爱说这句话。
我也不知道。
“他才不是不知道,”盖山的小孩子们眼睛亮晶晶,“他是要考我们呢!”
牠木转动辘轳,铁链缓缓绕在木桩上面,铁笼子渐渐浮出了水面。
神灵们的尸体已经泡肿发白了,看去十分可怖。但牠木知道用不了多久那些尸体的浮肿就会消下去,重新生龙活虎。
怎么会有这样永不止息的生命呢?虽然书简中早有记载,但亲眼看到还是觉得很神奇。
瞧,第一具活过来了。
“要说你们这一千年来一点技术进步都没有,也不对,”沈攸鲤鱼打挺跳起来,阴阳怪气地说,“你们所有的技术都在这座水牢里面了。瞧!会造辘轳,还会用定滑轮呢。”
牠木报之一笑。
沈攸更气愤了:“我说你们这些人......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牠木:“共工说,他要重写我们的历史。”
沈攸一愣。
“神灵真是强大,”牠木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们连未来都改变不了,而神灵却可以改变过去。”
“当历史改变的时候,很多人就不会存在了吧。”牠木说,“我是不是很快也要消失了?”
沈攸沉默下去。他无法回答。
牠木的脸上一直挂着笑意,无从得知他真实的心情:“在他改写后的故事里,我们会变得很好吗?”
这个问题沈攸可以回答:“当然会很好。”他向来对二师兄有着无限信心。
“那就好。”牠木说。
其他人陆续醒来的时候,看到沈攸面朝一个辘轳站着。
“你在跟谁说话?”木轩走过来,左右看看。
不会在对辘轳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