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谢谢你,你现在可以走了。”张铭下楼之后,走到落寒面前,一贯淡定从容地说。
落寒慢慢地转动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低头看着它闪耀的光芒说:“我在等你给我答案。”
张铭无奈苦笑了一下,拉了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说:“落寒,你难道不觉得,有时候做人糊涂一些会更好?你还有得选择。”
“你知道我不会,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听过之后该怎样做选择那才是我的事情。”落寒突然抬起了头,坚定地看着他。
张铭仿佛早就预料到一样,看了她一会,然后说:“在接到你的电话时,我就知道晨曦的事我已经瞒不住了。以你的性格在知道事实之前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也罢,老天做今天这样的安排,或许就是要你来替我们大家做个选择,那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落寒沉默着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我跟晨曦从小一起长大,她一直都纯洁善良得像个天使,我是习惯了照顾她,对她好,而我们双方父母更是希望将来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所以有的时候,我自己也说不清对她的感情。
所以那时候,大家都说我们在一起,我也并没有否认,因为我自己也认同了晨曦是最适合做我妻子的人选,既然早晚都要在一起,那么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直到后来我在另一个人身上体会到一种绝对不属于我和晨曦之间的那种感情。”
张铭的目光专注地落在落寒的脸上,但是她好象并没有感觉到一般,他只有继续往下说:“我在出国前和晨曦谈了一次,把我心里的感觉都告诉了她。她虽然难过,但是却还是微笑着祝福我,说以后会永远把我当成哥哥。
我去英国后,我们就很少联络了,直到四年前,我在英国再见到她。那时候,她比现在还要糟糕,认不出人,安静的时候整个人处于游离的状态,偶尔清醒的时候,更是完全处在崩溃的边缘,要么歇斯底里,要么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医生说,她是受了严重的刺激才会这样,我一直不明白,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刺激能让这样一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变成那样?”
张铭的眉头紧皱,脸上满是遗憾和怜惜:“后来,晨曦的妈妈来找我,告诉了我事情的原委。原来,当时晨曦因为要考研每晚都要去教室上自习,有一晚她看书回去晚了一点,结果…”
他有些说不下去,但他还是坚持着,表情已经转化为义愤填膺,“结果,被正在她们学校施工的三个民工……”
落寒震惊地望着张铭,似乎不敢相信他说的话,可是他的声音还在继续地传入她的耳朵:“晨曦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浑身是伤,医生检查过后,说她肚子里还有五个星期的身孕。
她的子宫大量出血,孩子没有了,而且,以后,她都不可能再怀孕了…”
张铭后来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慢,落寒几乎就要听不清楚,可是她听明白了,然而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问:“那孩子是…”
“孩子是谁的,晨曦怎么都不肯说,学校千方百计想要压住这件事,当时晨曦的父亲也就是现在本市的市长当时还在被考察准备提升为副市长,所以他们就把她送来英国治疗。她妈妈拜托我在英国好好照顾她,我当时很难过,我真的不希望她再受到一丁点伤害。
我是后来才知道晨曦原来跟落寒在一起过,晨曦求我,她说落寒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能毁了他的学业,毁了他的一生。那个时候,她自己受了这么多的苦,但她还是不愿意告诉他发生了什么,由他误会她为了我来了英国,由着他怨怪他。落寒,你没有试过这样去爱一个人吧?你也永远不可能这样去爱一个人。”张铭最后说。
落寒终于停止转动手中的戒指,说:“是,我永远都不可能这样去爱一个人。一个连自己都不能好好爱的人,谈什么去爱别人?”
张铭冷笑着说说:“你还真是冷静到冷酷!”
她没有理他,继续问:“那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晨曦的情况越来越好,最近两年,已经很少再发病了,一年前,我爸爸的公司出了点问题,我就回国了。而晨曦也不能永远躲在英国,她只有回来,才有可能彻底摆脱以前的阴影,学会面对,这样才会真正地好起来。只是我没有想到,在她得知你们要结婚的消息之后,会那么激动,而导致旧病复发。”
“其实她从来就没有好过。张铭,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什么意思?你怀疑这都是我一手安排的?”张铭突然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青筋爆起,说:“落寒,你有没有脑子,如果我想破坏你们的婚事,我一开始就会带晨曦直接去找落寒,何苦浪费时间跟你说这些?我把晨曦当妹妹,我怎么会害她,是她自己在清醒的时候,要我带她回英国。她说既然他已经爱上了你,就让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落寒,你跟晨曦比,简直就是一个魔鬼。”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是他说的话太具有震撼性,她根本就来不及思考,她只知道自己恨他,所以唯有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他身上,她身上的痛苦才得以减轻。
“是,我是魔鬼,那我为什么还要因为她,放弃我的幸福?”落寒冷漠地问。
“你一直都认为自己很可怜,觉得我当年是因为同情才会对你好,可是你现在看看,这世界上比你可怜的人多得是,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如果我因为一个人可怜而喜欢她,那么今天我们就都不会是这样。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轻贱了你自己。所以,说和不说,都由你自己来做决定。明天下午我会带着晨曦回英国去治疗,如果你们没有来,我和晨曦依旧会祝福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落寒没有说话,站了起来,往门口走,手放上门把的时候,她说:“最后一个问题,四年前,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回来的吗?”
身后传来的那个“是”字掷地有声,让她几乎掉下泪来,她迅速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扭转了门把,走了出去。
张铭,你凭什么说我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我爱过的,真的,爱过的。
落寒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床头柜里那瓶安眠药了,从张铭的别墅回来,她喝了碗粥,洗了个澡,从抽屉里翻出那瓶药随便吞下四粒后躺到她的床上,关上灯,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只记得大约是大一,又或是大二,在某一次体检中,校医拿着份报告对她说:“如果再不调整你的作息时间,你的整个生物钟就全部瘫痪了。”
她何尝喜欢这样,每天都迷迷糊糊地睡去,头痛欲裂地醒来,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就是没有办法。
然后,便开始吃大量大量的安眠药,从一粒、两粒、变成五粒、六粒,直至有同学以为她要闹自杀,将事情报告到辅导员那里,她才放弃了那些药。其实吃与不吃,吃几粒,对她而言,已是一样,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急,怕自己再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莫名其妙地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所以,没事的时候,她会逼自己睡觉,几分钟都好。后来,当失眠也变成一种习惯,她反而变得坦然,听着宿舍里或均匀的呼吸声,或酣重的打呼声,而她睁着眼睛安静地等待窗外的月光一点点亮起来,再跟着她们起床,上课,如是循环。
无所谓,她知道,等到她的大脑再无力支撑,自然会睡得着。
工作之后,越来越忙碌的工作反倒让她失眠的毛病逐渐好了起来,每天都让自己累得半死,几乎一上床倒头就能睡着,偶尔失眠的时候,也不再强迫自己睡觉,看书看碟听音乐,尽量找方法让自己放松下来,有时候,倒真忘了,失眠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一天,她其实真的很累,搬东西来回跑,收拾落寒的家,赶去医院,又颠簸了一路跟着去了张铭的别墅,连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让她无法消化。她几乎就要无力思考。
晚上,接到落寒的电话,即使是在电话里,也能感受到他温柔的语调,温暖的笑容,他说:“既然东西都搬过来了,人早一天晚一天也没关系吧,老婆!”
她要紧握着话筒,才不至于泄露了自己的情绪,她放低了声音,仿佛撒娇道:“你也会说早一天晚一天都没关系,那今天我就不过来了。”
他的语气变得很无奈,可是又那样纵容地说:“你呀!”
仿佛急于要补偿些什么,那一句“老公,晚安”才会出口得那么自然,自然到她自己都觉得那么真实。
原来,还是会舍不得,舍不得推开他,舍不得那一点点的暖,那一份她就快企及的幸福。
临睡前,她对自己说:落寒,你没有做错,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所以,不能放弃,如果可以有一个家,就算自私一点又怎样?
那是她第一次叫他“老公”,可是是否是最后一次,她真的不知。
天空渐渐泛白,落寒的眼皮沉重,她睁不开,索性再次闭上。这几个小时,她是怎么过来的,想了些什么,她都不记得了,可是,却还清楚地记得,昨天,张铭说他们是今天下午三点的飞机。
她看了下床边的闹钟,八点,她的思维开始有些混沌,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想:你让我替大家做选择,可是我怕自己怎么选都是错,我担不起这个责任。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我能在这之前醒来,我就认输。
这一次,卞建敏很快就睡着,没有做梦,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她觉得满足,甚至宁愿永远都不用醒。
可是,她醒来了,在一点零五分的时候,偏偏那么巧。她的脑子就在那一刹那彻底清醒,其实也许在她心里,早就已经做了选择,不是老天爷替她决定,也不是因为任何人,只因为她是卞建敏。
她冷笑了一下,拿起手机拨了落寒的号码,用很冷静的声音说:“你马上到我家楼下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既然是一个赌,就应该愿赌服输。
从她家到机场,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如果塞车的话,要再加半小时,那一天,凑巧高速上的车还堵得厉害,卞建敏和落寒到达机场的时候,已经是三点二十,她站在机场大厅,心里一阵莫名的空虚。
原来就算她想纠正这个错误,也还是会来不及。
落寒皱着眉,这一路,她什么都不肯说,只不停地催促他开快一点,现在又这个样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她,无措地像个孩子。
突然间就觉得不安,走上前抱住了她,问道:“怎么了,带我来机场做什么?”
她的身体抖了一下,好一会,才摇了摇头,轻轻地说:“我们回去吧!”
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松了口气,急切地握住了她的手,答道:“好。”
广播里,有温柔的女声清晰地传过来:“飞往伦敦的BD206航班由于天气原因,延误起飞,请各位乘客耐心等待。”
他的脚步一滞,然后她抬头对扶着她的梁易晟笑了起来,那笑容意味深长,仿佛是释然,又仿佛是遗憾,她说:“我们都躲不过。”
他们是在候机厅里看到了李清洋和夏晨曦,其实要在人群里认出他们并不难,夏晨曦依偎在李清洋肩头,像是睡着了。
罗爱华女慢慢地走过去,梁易晟跟在后面,走了几步。两个人又同时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