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有无边沙漠、亦有无边海域,皆是可吞神灭鬼的禁地。世界很大,大到至今也没有人走完过,有人说这个世界是在不断膨胀的,这个想法得到了很多学者、修士的认可。
所以,世界就是不断膨胀的了。
似乎世间所有事情都是需要认可的。
比如这南荒,膨胀的速度快,又有天雷环伺,深处全是禁地,而且无比贫瘠,所以便又有人说,南荒深处不可入。
在死了几个入道境且无所获之后,这个想法也被认可了。
有时候规矩就是这样来的。
不过奇怪的是,也许是死的人多了,南荒竟也有了不少宝贝,也正应了那句话。
规矩有所能,必有所不能。
所谓规矩,最简单的也许是拿着圆规能画圆,不能画方。
世间有人顺着规矩走,走着走着又失望了,因为规矩破了。
这还是愿意遵守规矩的,只是她偶尔会犯错,代表是比如某个喜欢吃蜜饯的姑娘。
还有一些人则是从最开始就不守规矩。
天望海下,空荡荡的棺材之内忽然显现出了一个人影,那度万年如一日的古朴长剑震落了灰尘,投射出耀眼的光芒。
光芒搅碎了禁地上空的劫雷,阳光洒下,同时…棺椁内,有人影逐渐的成型。
“…有意思。”
无天大圣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此处,它瞧着霞光破开云层的景色,露出一抹怀念之色。
随后,它看向棺内的虚影…眨眨眼。
它的修为,有地方可以使了。
忽然的一阵恶寒让纤阿情不自禁的捏着衣角,些许茶渍顺着她的袖口落在地上,于长椅旁摔碎成细小的水花。
她眸子缩小了一些,似是有阳光刺眼。
眼神恍惚了好一会儿,纤阿才逐渐回神,在她的眼里,一个橙衣姑娘的影子逐渐消散。
深吸一口气后,纤阿抬头看向周围,只见红鸾街里的姑娘成群结队,周身充满了欢声笑语。
偶尔有一些姑娘用惊艳的眼神瞧着她这边。
被姑娘家或窥视、或光明正大的欣赏…关于这一点,纤阿早就习惯了,并不会因为旁人的眼神而感觉不适。
所以…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捂着心口,只觉得一阵悸动后是微弱的不安。
到了她这个境界,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的有不详的预感,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亦或是正在发生。
纤阿曾经认为自己虽然不入世,但是只要想要入世,便能够游刃有余。
可事实上,从遇见海棠之后她就不擅长处理和姑娘家的关系。
是谁在算计自己,还是说…元君又心情不好了?
纤阿摇摇头。
此时,元君正和一群喜欢的人在一起,怎得会不高兴。
因为春风城的特殊,她无法预知春风城里一切,便只能被动的接受这分不安,当做没有看见。
兴许只有等事情发生了,她才能理解自己今日这份不安是昭示了一件怎么样的事情。
“…罢了。”
自己着实是没有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纤阿小口的叹气,旋即一只手捧着茶盅,瞧着浅绿色的茶叶漂浮在水面上,茶叶摇摇晃晃的似是湖中小舟,随时可能沉下去。
就好像她一样。
春风城是湖,她是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沉入水中,再也上不来了。
纤阿觉得自己可这真是没用。
想象中的运筹帷幄从来就没有成功过,这样的自己…即便与人说自己是太阴元君,也没有人会相信。
用海棠的话来说,自己这么大的岁数都活到狸花身上去了。
纤阿双手捧着茶杯,趁着茶叶还没有沉下去,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豪饮之下,茶叶直接被她吞入腹中。
放假茶杯,她取出手绢擦了擦唇角,旋即开始思考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自己是一无是处的人吗?
不是。
不会有人承认自己一无是处,纤阿也是一样。
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人,她可是成功帮着元君解决了九霄上仙可能会带来的麻烦,顺便还借用了自己姐姐的太阳真火给花瞳化形。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如同自家姐姐说的,元君…真的需要她去帮吗?
显然不需要。
而所谓的帮助花瞳化形,却连花瞳的行为都控制不了,导致花瞳因为化形衣裳的缘故躲在云中,留了九华山的男人一命。
那可是海棠的仇人,却依旧得以苟延残喘。
除此之外,在海棠陨落在九华山之后,她还充当了守护神的角色,保护春风城、海棠的家人和青令。
这一点她做的还是不错的,有山河之灵庇佑,任何对青令心怀不轨的人都会被她挡在外面。
可是她心里清楚,自己与姐姐不同,不善与人争斗…能够压制九华山的人,不过是因为她是神明,有着元君的恩赐。
风雪缩影映在眸子中,倾听雪落的声音,纤阿湿润的袖口在桌上留下一道规矩。
她叹息连连。
一路看下来,唯一做的还不错的事情,却坏了元君定下来的规矩。
罪大恶极,说的就是自己吧。
毕竟作为神明,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在她选择庇佑春风城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坏了规矩,即便…海棠是元君的侍女,那也一样性质恶劣。
即使被元君惩罚去星空海面壁,那都是轻的。
若是换了最早那个乖戾的元君,她现在已经去被扔去填星空之眼了…哪能像现在这般,享受元君的温柔,坐在这儿吃茶。
纤阿想着,轻轻叹息,旋即提起一旁的紫砂壶,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茶。
这一次,她小心了许多,没有茶叶再溢在杯中。
捧着微烫的茶盅,纤阿心道这也不能怪自己。
活的虽然久远,可是她的人生用八个字就可以概括。
指甲在木桌上轻轻画着圈儿,纤阿的视线落在街道另一旁的雕花店上,看着一辆一辆栩栩如生的马车,樱唇微动,轻声道:“元君巡天,纤阿为御。”
月御,日御,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马拉车。
龙拉车。
日月最后也一样是拉车。
重点不是车,也不是车夫,而是车上的姑娘。
只要车上的姑娘不在意拉车的是什么东西,纤阿觉得即便是把绳子套在自己脖子上,让她背着元君巡天,这也不是不行。
之所以会产生这般的想法,实在是她除了驾车,就没有任何特长了。
她觉得在自己作为月御,本身就是除了驾车什么都做不好的人,蠢笨一些也是很正常的。
纤阿摸了摸自己的脸。
嗯,作为月御,被人歌颂了这么多年的情况下,她还算是有一具不错的皮相。
这是一个不错的长处,因为元君会喜欢好看的姑娘。
想到这儿,她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一个优点,绷紧的脖颈与肩膀一下子放松了不少,缓缓的舒了一口气 也没有办法…她会忽然的自我怀疑,这太正常不过了。
犯了错却没有被惩罚,而且在自己的身上找不到什么优点…是个姑娘都会患得患失。
加上遇到了红吟,便产生了这个让纤阿开始不安的契机。
她本身就一无是处,唯一长处就是驾车,结果今日载着红吟出行却害的红吟扭到了脚…
如今元君在侧,她却连唯一的长处都是去了,这让她怎么能冷静下来。
纤阿抬头看了一眼,视线穿过了红鸾街的顶棚、穿过雪云、天门,到达了星河中心,旋即身子一颤。
在自己脑袋上放,还顶着一个诺大的娇阳。
嗯,错了该是骄阳才是。
此时,阿姊已经知晓她连驾车都驾不好了,方才瞪的她哪一样只是警告,如今…只怕已经在挑选时间来教育自己了。
失职,这可是很大的过失。
纤阿倒不是怕被惩罚,她只是不想做无用、没出息的神明。
而怎么才能叫有用、有出息的神明?
泽被苍生,福佑万民能叫做有用的神明吗?
道衍善水,世界上不缺乏对世人心怀慈爱的神明,不差她这一个。
所谓造福苍生,在纤阿的眼里看来其实也就那样,和驾车一样,算不得是什么有出息的事情。
世界的本质摆在那儿。
万千神明共同认可的最高荣誉就是…让元君高兴。
只要她能有办法让元君高兴,那她就是世界上最有用、最有出息的神明。
所以。
纤阿抬眼看着逐渐走下楼梯的鱼行舟,视线落在鱼行舟手里的蜜饯袋子上,目光灼灼。
她失去了唯一的长处,所以才要努力变得有用。
希望…就是这些蜜饯和点心。
只要能让元君高兴,先前的那些失职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这样看,抛开杜十娘…连韵真的很厉害的人,只是吃她做的蜜饯,都能让元君有一整天的好心情。
如果连韵也是神明,一定是被所有人都尊敬的角色,即便是东方青龙见了,说不得都得唤一句姐姐。
鱼行舟走过来,对上了纤阿的视线,不解的说道:“姐姐,你这是瞧什么呢?”
“没瞧什么。”纤阿正要说什么,便见到鱼行舟将蜜饯和木盒子放在桌上,旋即在她身边坐下。
鱼行舟取出一张边角绣着墨色鱼儿的手帕,小心翼翼的擦了擦纤阿沾染茶水的左手袖子,将其卷上去,露出白皙的手腕。
一旁的小虎趴在桌子上,睁着大眼睛,痴迷的看着纤阿的侧脸。
因为吃茶,所以她的面纱早就遮不住脸了。
“姐姐…真好看。”小虎喃喃说道。
见到了可怕的店家少女,再回来看到纤阿,她只觉得自己遇到了天上的点子。
鱼行舟咳嗽了一声,旋即说道:“只是喝个茶,姐姐怎得这般不小心。”
“不碍事,你们既然买好了东西,那该走了。”纤阿说着,就要起身。
红吟还在车上等着她呢,虽说…距离她们越好的时间还差了一大截,不过点心都买完了,再拖着时间也没皆有意义。
“不急。”鱼行舟轻笑着抓住了纤阿的袖子,说道:“姐姐陪我吃一杯茶,正巧,我也有一件事儿要问姐姐。”
“嗯。”于是纤阿又一次坐下。
鱼行舟找店家付了银子,随后要了一壶普洱,很快,店家就倒了一杯温水回来,以小瓷盛着,搭配一壶好差。
鱼行舟在小口品茶后,赞叹道:“虽说我不常吃茶,但是…这儿的茶味道真的很好。”
“是很好。”纤阿点点头,心想也不看看这春风城是什么地方。
拿起茶杯,说道:“妹妹想问什么?”
“哦,我想问…暗舒荷的事儿。”鱼行舟话音才落下,瞳孔就放大了一些。
只见纤阿听完了她的话,又一次没有握住茶杯,湿了另一侧的袖子。
这一次,满杯茶全数洒落,水渍顺着桌角滴下。
“阿纤姐,你这是怎么了?”小虎不解的看着纤阿。
“果然…暗舒荷有问题。”鱼行舟无奈的将纤阿另一侧的袖子再一次卷上去,说道:“我方才见到那妹妹话语间就怪怪的。”
“有问题?什么问题。”小虎还迷糊着呢。
“暗舒荷…”纤阿嘴角僵硬的抽了一下,她扭过脸去,问道:“妹妹问照这个做什么,再说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暗舒荷在春风城是最常见的物件。”
“姐姐的态度,可不像是常见的。”鱼行舟摇摇头,说道:“我瞧着的确是好东西,也不知道里头是有什么门道,稍稍的有些好奇…不过,姐姐既然不想说,那我也就不问了。”
她本来也就是随口一提,并没有那么好奇,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毕竟是祝桐君要的物件,无论是有着怎么样的花语…也不可能推了。
她心里有一个猜测的。
竟然是金兰契才能当做礼物的东西,那…大抵就是定情信物一类的物件。
自家师父虽然嫁了人有了女儿,但是鱼行舟始终觉得,这南荒三姐妹之间不清不楚的…这么一来,用上暗舒荷,于情于理都是正常的。
而见到了纤阿那略微脸红的模样,鱼行舟就认为自己是猜对了暗舒荷的作用。
“我…”纤阿欲言又止。
她心道这个妹妹还真是利索。
自己什么都没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