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小路,两侧是修剪整齐的青木,脚下是方形的石板路,姑娘们踩在上面连一丁点的尘土都没有溅起,偶尔有积水从枝头滑落,落在面上凉丝丝的。
杜七手指在明灯眉心轻轻一点,旋即扶正她的身子,继续向前走。
安抚了明灯体内杂乱无章的灵气,她便没有再继续做多余的事情。
让明灯吸收就是了,毕竟当灵力到达了一个夸张的量,多一些少一些也没有什么分别,小丫头是她的侍女,只要呆在她身边…有没有灵气都是一个样。
事明灯对于杜七来说是一个可以替她处理事务的丫头,就像以前的海棠,还能有几分规矩 比如灵海的事件,因为明灯有几分道行,所以能够将灵气吃下。
至于明灯为什么能够做到这种事情…这就是以前坏的规矩,在杜七这儿已经不算数了,她脑仁小,记不得。
“小姐…”
明灯攥着杜七披风的一角想要说什么,忽然想起小姐说过今日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的“设定”,便将后面的言语统统憋了回去,乖巧的跟在杜七身侧。
只是一个踉跄,姑娘们并没有太过在意,杜十娘回头瞧了一眼就继续和石闲讨论今年庙会的规模,言语中充满了期待。
苦的是跟在明灯和杜七身后的婵儿。
此时的林间小路上,婵儿一袭淡粉色长裙,小脸一边不自然的红晕,看着是被人掐出来的手指印子。
她跟在杜七身后,并没有机会惊艳杜七的样貌,因为她正抱着一坛子比她腰还要粗上一圈的酒坛子,呼吸粗重,体力消耗的厉害。
这酒坛子不是连韵送过来的梅花酒还能是什么。
甚至,在那酒坛之上还趴着一只深色的狸花猫。
酒水很沉,虽然婵儿还算有几分力气,可前面的姑娘没有体谅她的,脚步急促上赶着去见七姨,婵儿抱着这么沉的酒水,额前渗出些许汗渍,耳边的侧发黏在侧脸上。
在婵儿身边,白玉盘拎着一个被黑布盖上的画框,担心的说道:“婵儿姐,咱们慢些吧…摔了姑娘又要生气了。”
“摔了?这坛子梅花酒若是摔了,我能被小姐丢出去再被翠儿摔进护城河里你信不信。”婵儿咬牙,不满道:“你这丫头…方才既然醒了,为什么不叫醒我,害的我被小姐骂。”
婵儿对白玉盘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怨气…这不是说二人关系不好,事实上,白玉盘和婵儿的关系很好,同榻而眠,也因为关系好才能似这般对话。
毕竟…白玉盘第一次经历天癸,是杜七找来婵儿教的她如何使用绫绸,包括一些汤药的配方也都是婵儿教的…因为婵儿的方子,她的体寒很快的在改善,当然其中也有白景天提供的药材,给予了她很大的帮助。
“婵儿姐,我叫了你的。”白玉盘拎着画框,无奈说道。
七姑娘第一次来的时候她便醒了,可是被婵儿姐死死的抱着,不放她起床不说,还不听她说活,明明自己与她说了不是在做梦,她也听不进去,现在倒是埋怨起自己了。
“…算了,也是我自个儿的毛病。”婵儿咬唇,小心翼翼的抱着酒坛,生怕也像明灯那样一个踉跄,到时候若是碎了这梅花酒,她接下来的庙会之行就也碎了。
“小、小玉儿,任谁见了那样的七姑娘都会觉得是在做梦吧,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婵儿说着,面色多了几分苍白,似是走的急了,有些不甚舒服。
“婵儿姐,你…还是别说话了,再岔了气。”白玉盘担忧的说道。
“我没事,我身子好得很,一会儿…就好了。”婵儿屏息走了两步,在回过神来脸色就逐渐恢复,她说道:“小玉儿你很不对劲,怎么…见了七姑娘还能保持冷静。”
“姑娘就是姑娘啊。”白玉盘眨眨眼,在她心里七姑娘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最完美的,所以白玉盘罕见的和那只狸花一样,对于杜七的认知早就不停留于表面了。
倒不如说…她见到今日的杜七,不由的产生一种理所当然的情绪。
七…姑娘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白玉盘心道自己见过杜七从淮沁带回来的画卷,莫名总是会将七姑娘换成九姑娘,这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以后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才是。
“你这丫头真奇怪…难道…你不喜欢姑娘家?”婵儿惊疑的看着白玉盘,接着:“景天公子…”
“婵儿姐,你想哪去了。”白玉盘打断了婵儿离谱的话,指着酒坛上的猫儿,说道:“小花怎么没有跟着明灯。”
“沉的要命。”婵儿叹气,却也不敢让白玉盘帮她带着小花,毕竟是这也是她忘记给小花准备吃食的惩罚。
“小花和明灯好像是闹别扭了,我也不清楚,明灯才睡醒…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个爱记仇的小东西。”婵儿瞪了一眼狸花猫,小声说道:“到底是小姐养的玩意,和她一个性子…”
“咳。”石闲忽然回头,吓得婵儿一个激灵,立刻闭上了嘴。
“…”白玉盘叹气,旋即又翘起嘴角。
和姑娘家相处,哪怕是看似闹了矛盾,却也十分舒适,这种舒适和与公子生活在一起的自在与安心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
白玉盘说不出哪个更好一些,可若是姑娘家里有七姑娘,那天平就会毫不犹豫朝着杜七倾斜。
姑娘们都是很温柔的人。
白玉盘轻轻一跃,从一块青石板跳到另一块青石板上,站直身子后,心想姑娘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从赶路变成了散心。
石闲和杜十娘放缓了脚步,肩并肩小声说着悄悄话,商量着之后庙会的事儿。
春风城的姑娘们有一些自打入城开始,一辈子都没有再出去过淮沁地界,所以…各方商会便很受姑娘们的欢迎,就好像翠儿现在时刻佩戴,连沐浴都舍不得摘下的那块火烧玉一样…若不是七姨托人买下,她想要这般趁手的物件就只能等着春风城的集会去淘。
杜十娘和石闲一样,这么多年没有离开春风城,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一些新奇的玩意、买一些留一个纪念就十分的重要了。
“咱们今年…得陪着七姨好好逛逛,这么大的规模可是从未有过的…”石闲兴奋的说道。
七姨估摸着也有几十年没有出过淮沁地界了,这个年算得上是各方面的转折点,值得纪念。
“十娘,若是庙会真的一直开到淮沁,咱们从今个就得包一辆马车了,不然到时候…只怕城里的车马根本不够姑娘们用的。”石闲提醒道。
春风城有多少姑娘?平日里都窝在城里,忽然有了活动,拥挤起来,怕是车少人多,好些姑娘都要步足而行了。
“你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这事儿…是要提前准备好。”杜十娘一愣,旋即使劲点头:“前些时日给妮子叫的阿纤姑娘还在契里,我这儿是有车可以使,四闲…你一会儿得去预约一辆马车,不能老是蹭着我的。”
“不蹭你的,就蹭淮竹的,我也不急。”石闲哼哼了一声。
“今年…我答应了平娘和阿寻同游,庙会之后还要去阿寻那儿住上几日,说不得…杜七这妮子还得你帮着照看。”杜十娘说着,与脸上写满了嫉妒的石闲走过石桥来到了七姨的院子口。
与往常不一样的是,漆门这一次没有从里面锁住,而是在外面挂上了一柄明晃晃的大锁,此时翠儿和安宁还没来,院子门口空落落的,显得几分冷清。
“七姨出去了?”石闲瞪大了眼睛:“这正晌午了,她老人家可不喜欢这时候出门。”
“估计是有什么事儿吧,咱们先进屋。”杜十娘和石闲一点也不见外,取出了七姨给她们的钥匙,开了锁后,一同进屋。
四四方方的大院子一路铺着青石砖瓦,不见一丁点草色,只有一株几人合围的老槐树,青石被槐树的影充满。
几个姑娘穿过树荫,推门入楼阁,婵儿跨过门槛,小心翼翼的将酒坛子放在桌子上,终于松了一口气,双手环臂,扭着身子。
“知道错了?”石闲问。
“小姐,我错了…”
“行了,你和小玉儿坐这儿歇息吧,我们出去找找七姨,顺便瞧瞧有什么好吃的点心带一些回来。”石闲说道。
婵儿一愣,看向那进屋之后摘下了席帽,露出半张脸的杜七,想要说什么。
杜七今个这么好看,她也想跟着一道,可是自家小姐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她说不出一个反对的字来,支支吾吾的便留在了七姨的家,眼看着杜十娘和石闲带着杜七和明灯离开,并且将门闩从外头插上后,死心的收回视线。
“小玉儿,姐姐我这算是…连累你了?”婵儿对着白玉盘投去歉意的视线。
白玉盘跟着来十楼一是为了明灯,二是为了杜七,现在却只能陪着自己呆在七姨这个冷清到有些可怖的院子。
“婵儿姐你说什么呢。”白玉盘在婵儿身边坐下,小手落在婵儿上臂处,轻轻揉捏着她紧绷的手臂,给搬了一路酒坛子的婵儿放松。
“嘶…”婵儿抽了一口凉气:“到底也是学医的…可以再轻些。”
“嗯。”白玉盘点点头,心想她的手艺和七姑娘是天差地别,可是…七姑娘再厉害也不可能自己给自己按,所以,她的努力是有意义的,可以在婵儿姐身上试试轻重、手法。
也不是第一次试就是了。
“小玉儿,你说…明灯和我一样犯错,怎么她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婵儿忽然问道。
白玉盘闻言一愣,低头不语。
于理来说,同为侍女,不分年龄,明灯也该一并罚。
可是若要于情分而言,明灯可是她的妹妹,哪有姐姐愿意看到妹妹吃苦的。
“好了,我也不难为你,原因很简单,因为翠儿不在,不然…哼哼,她还不如我呢。”婵儿说着,对盯着她看的白玉盘说道:“看什么,姐姐我脸皮厚着呢,和小明灯放在一起比不是很正常?”
“…姐姐说的是。”白玉盘叹气。
院子外头,石闲边走边说道:“给她留了小玉儿作伴,我还是太仁慈了。”
“你仁慈?”杜十娘停下脚步,嗤笑一声:“丫头放下酒坛子手腕都在抖,今晚拿筷子都难,你仁慈吗?”
“她不这样,我还找不到借口喂她吃东西呢。”石闲掩面而笑。
杜十娘嘴角抽了抽,后退半步,距离病态的石闲远了一些,嗔道:“你就是这么把翠儿吃得死死的罢。”
石闲看着跟在她们身后的明灯和杜七,心道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清了清嗓子后认真了一些,对着街角开花店的小姐妹问道:“赵姐姐,可见到七姨去哪儿了?”
“七姨?穿着绣衣往翠玉街去了,说是有什么喜事要办。”卖花的女人说着,视线在包裹严实的杜七身上掠过,眨眨眼,不明白杜七为什么要围成这个样子…难不成是被杜十娘教训了,脸上留了印子怕被别人看见?
前些时日…翠儿当街打人,说没有受到做小姐的影响,也没什么人信,不过也正常,她所认识的十娘本来就是经常动手动脚,现在…只不过是回归了本性。
“姐姐怎么这么拘谨。”石闲盯着卖花女人看。
“你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想挨打。”女人噗嗤一笑,心里也藏不住事儿,便说道:“你们可是能让尊上去捧场的姑娘,我能不谨慎点?”
“呸,谁不知道谁。”杜十娘杵了卖花的女人一下。
这些女人和石闲可能不是很熟,但是…曾经也是秋水楼的姑娘,算得上是她亲密的小姐妹了。
“十娘,恭喜了,攀上了尊上,日子好起来喽。”卖花的女人笑着。
姑娘们知道花月楼的事儿,有欣喜的有嫉妒的,态度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