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下。
阴暗的天空遮挡住了大半的视线。
白景天才回到沁河医馆不久,他不紧不慢的收起了白玉盘洗干净的衣裳,回到房间点了香烛后靠着窗子坐下。
缕缕白烟混合着房间中海棠花的香气,让白景天猩红色的眸子逐渐软化,他取下腰间南望菩萨的木牌,将其挂在身后海棠花的花盆边缘,视线朝着十楼的方向看去。
下了这么大的雨,先生的庆功会准备怎么安排?
会带着小玉儿去金风楼,还是说就在十楼中解决…前者,他还可以去金风楼和先生“偶遇”,后者…他今日便没有再见到先生的可能了。
白景天觉得这样胡思乱想正如姐姐所说的很没有出息,娘亲也说过类似的话…无论遇到什么事儿都要冷静,这和学好厨艺一样的重要。
接着,白景天不知道从哪儿取出一本医书,上面拓印着杜七的笔迹,认真看医书的白景天并未发现,他腰间的一柄淡绿色的匕首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同时间,正和管家吃酒到兴头上的白龙也没有注意到他的青令上出现了一座七彩拱桥,似是链接了两个世界。
南荒的东方有无数座插入云霄的山峰,鸟语花香,静谧山谷处,有连绵山脉处在如龙腾飞的山间,其中泉水飞溅,仙鹤入云间。
有飞瀑自九天之上落下,汇集在地上成了一尊波涛之泉,泉水中有可怕剑光流转。
泉水下方,无数七彩尸骨铺底,灵力聚集成漩涡。
炼狱之上却是人间仙境,连绵百里的山脉坐落着大小建筑,长廊、楼阁,地势较高,建筑广阔,其中有一座仙宫依靠剑峰,上书二字。
太华。
玄妙非凡,令登仙境之人也不敢久视。
太华山上,有公子仙子如明玉之花,经风雅之事,求出尘之姿,九曲涧,流溪遍地,水声潺潺。
此处九华,来往皆上仙。
上仙中,有一个圆脸女人睁开了眼睛。
圆脸女人的身材相比太华山上的其他仙子,个头要矮一些,体型像是一个少女,可从周围那些战战兢兢的修士来说,她的地位十分之高。
圆脸女人伸手接住了天上飞过来的流星,张开手心,是一枚玉简。
她打开了玉简,便知晓夫君命石已碎,陨落在南荒春风城。
“青龙?怎么会有青龙。”圆脸女人沉默了许久,她的瞳孔消失了大半,将手中的玉简捏碎。
命石中的信息很杂。
他死都死了,还说些没用的东西。
什么叫…若是自己能改一改刚直火爆的脾气,他会更喜欢?
原来他并不是那么喜欢自己,当真是轻浮的男人,也是该死。
明明都结为了道侣,成了夫妻,却说这种话,果然是个幼稚、不成熟的孩子。
居然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眼看破坏了规矩的青龙就这么凭空消失…圆脸女人认为身为九霄上仙,当时就应该与青龙拼个你死我活。
现在倒好,退缩的行为失了气节骨气,也没有完成摧毁春风城任务,真是…
“要你何用。”
圆脸女人缓缓离开居所,前往试剑泉,在一具虽然死去却依旧散发着可怕威势的骨头上抽出一把细剑,插在背后的竹制剑鞘之中。
就在此时,有几个人影出现在她身旁。
“你要去哪儿?”领头之人询问。
圆脸女人说道:“南荒,春风城。”
她抬起头:“你们要拦我?”
领头的男人挥手,只见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座七彩桥梁,蹙眉说道:“南荒…时间长河扭曲,需要去太华宫查阅壁画。”
“那是你们的事,我去看青龙出现过的地儿,青金之茧…必须弄清楚来历。”圆脸女人说着,背后青色的竹制剑鞘微微发光,她语气一顿,认真说道:“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一切仙人殊胜行,皆天命有归,万千星海,莫贵于九,命归于九…九华山的人,就是只剩下一块指骨,也要回到这儿,这也是规矩。”
“…”众人看着圆脸女人平静的面容。
九华山的人也是人,尽管都是一群疯子,可是在没有牵扯到规矩的时候都是普通的修士…如今死了夫君,忽然变成了孀妇,圆脸女人究竟是平静还是悲伤只有她自己知道。
只是千年来,他们还没见过这个女人居然能压制住火气平心静气的说这种话,便知道拦不住她,让开后说道:“恭送师姐。”
“不送。”圆脸女人从众人面前离开,她没有直接离开九华山,而是来到九华山外门一处,停在了一座干干净净的雕像前。
这是一座雕琢十分仔细的石像,可以感知到石像上的气质,在石像的一侧,刻着“太阴元君”几个字。
这雕像就是卧松云见过的那个和秦淮长得一模一样的神像。
圆脸女人在雕像前站了好一会,她和春风城、南荒当真是有着新仇旧恨。
蓦然,圆脸女人一愣,死死盯着眼前的雕像身上重新聚起的灵气,虽然浅薄,可是的的确确有了几分神性。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世人皆知,九华山弑神,却不知道她们弑杀的并非真神,而是假借真神之手扰乱世间规矩的“伪神。”
现如今…这伪神之像竟然重新聚起了灵力?
难道…伪神并没有死?
圆脸女人将这消息传了出去,漫步云海,出了山门。
山门处有结界覆盖,哪怕是九霄上仙也必须遵守规矩,不得使用法力。
白玉道上,两位守将手持长枪,在见到圆脸女人的时候,为首的中年将士横起长枪,枪尖朝后,恭敬说道:“左思明见过上仙。”
“破虏见过上仙。”一旁的小将也附和道。
见到这两个有着大机缘的人,圆脸女人面色缓和了一些,顺手取出几颗丹药递过去,接着说道:“绫纱呢?”
“回上仙,苏姑娘去了太平湖。”左思明说道。
“告诉绫纱,出关后来梦河谷,她不是一直叫着要回南荒?这次我带她去。”圆脸女人说着,自白玉阶梯而下,转眼不见踪影。
圆脸女人消失许久之后,左思明才松了一口气。
“大哥,上仙明明能自己告知苏姑娘…为什么要吩咐咱们?”小将握着丹药,脸色奇怪的说道。
“上仙自然有上仙的思量,你小子发什么牢骚…再说了,上仙的脾气秉性你还不了解?给你丹药自然需要吩咐你做事,这也是规矩。”左思明摇摇头,看着南方,说道:“还不抓紧修炼,你现在的修为还入不得试剑泉,到时候开了试剑泉,见不到元君可不要后悔。”
听到左思明的话,小将身子一颤,立刻抽了懒筋,:“我这就回去闭关,这么多年不见,不知殿下…”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被左思明打断道:“慎言,那是元君。”
小将没有退让,而是说道:“大哥,元君依旧是静月的长公主,是咱们静月人的殿下,这也没有坏了规矩。”
“…你说的也是…罢了。”左思明横转枪花,看着北方说道:“殿下得了青莲仙人的传承,是我等之幸。”
正说着,便见到太平湖上有少女踏浪而来,样貌清秀,她笑着说道:“左大哥,你们在说什么呢。”
“苏姑娘…这就出关了?”小将惊诧。
少女歪了歪头,耳朵上一枚红玉轻轻摇晃:“我也不知怎么就待不下去了,想出来走走。”
左思明一怔,露出几分无奈神色。
果然,上仙还是使了手段唤苏姑娘出来的。
左思明将圆脸女人的话与少女说了,却见少女一怔,惊喜说道:“师父说要带我去南荒?真的”
左思明见到少女欣喜的模样,微微疑惑。
这姑娘来九华山也不过数年…算起来…
“苏姑娘…是南荒人?”左思明问。
“嗯。”少女应声,抚摸着耳垂下方红盈盈的火烧玉,笑着说道:“我是南荒人,一直都是。”
翠儿在安宁的帮助下收了衣裳,回到房间中,身子已经湿了大半,她摘下湿润的红绳,将火烧玉放在桌上,取出手绢擦拭着脖颈上的水润。
一旁的安宁看着火烧玉上刻着的一个“绫”字,问道:“这…是翠儿姐以前的名字?”
“嗯。”翠儿随意附和着,相比以前的名字,她更喜欢杜翠儿这三个字。
安宁眨眨眼,心道比起随常姐姐或者是杜十娘的姓氏,她其实更想和翠儿姐一个姓氏,于是问道:“翠儿姐以前的名字是什么啊。”
翠儿一怔,伸手拽了一下安宁腰间的流苏,嗔道:“别什么都问。”
“哦。”安宁有些失望。
春风城中,突如其来风雨交加让本在城中漫步的姑娘们急着收衣裳,或娇笑、或叫骂、或嗔怒的沿着屋檐一路小跑,踩水而行,沿途洒下了美好的风景。
宽敞的官道上有一条条车轮的痕迹正随着雨水而消失殆尽。
路即是“道”。
此时春风城的规矩已经彻底乱做了一团。
纤阿坐在马车上,眼看着身旁的姑娘来来往往,眸子轻颤着,她抬起头瞧着眼前的橙衣姑娘,故作平静说道:“不是才走?怎么又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橙衣姑娘看着淮沁的彩虹桥。
纤阿睫毛轻颤,一滴雨露滑落,她眨了眨晶莹的眸子,说道:“元君做什么,我怎么知道。”
“你若是不知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橙衣姑娘问道。
“…”纤阿深呼吸,垂下眼帘:“海棠。”
“海棠?”橙衣姑娘问道:“你喜欢她?”
“不算是喜欢。”纤阿说道:“别问了。”
现在的海棠是看不见她的,不仅看不见他,连她的夫君儿女也入不了她的眼睛…纤阿已经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了。
“罢了,随便你。”橙衣姑娘提醒道:“我是来提醒你,小心别跟着回去了。”
因为海棠的出现,所以属于太阴元君的部分职权就回到了海棠的身上,这令纤阿出现了明显的虚弱,所以橙衣姑娘才特意来提醒。
“不用担心,她一会儿就会回去。”纤阿说道。
“那我走了。”橙衣姑娘说着正要离开,却忽的被纤阿从身后扯住金色霓裳。
“你怎么了?”她回头,见到了一双水润的眸子。
“姐,陪我说会话。”纤阿轻声道。
杜十娘闺房中,借用了女儿身子而不自知的“秦淮”小指挽起杜七的发尾做了一个小髻,熟练的将杜七刘海拉起来,露出了清爽的额头与细长的眉毛,随后拿起梳子顺着杜七的长发。
“小姐…和以前一样吗。”海棠问。
“一会儿要点妆,简单盘个髻就好。”杜七说道。
“点妆?小姐,我都还不会点妆呢。”海棠摸着杜七的长发,她很难想象,自家小姐居然也开始化妆了?
这究竟是什么年代,难道已经是天地轮回了一次。
“不会点妆可以学,你的时间还长。”杜七说着,看着镜子中的面容,心道海棠还是那么好看。
“我也没有什么时间了。”海棠捋起杜七的一缕长发,嗅着上面的皂角香气,熟练将缎带缠在右手拇指与无名指中间,挽了一个花,左手抬起,青丝穿过白色锻带,接着曲臂,倾斜一拽,好看清爽的发髻就这么出现在杜七的头上。
“有些坠得慌,再放下来一些。”杜七甩了甩头发,说道。
“嗯。”海棠应声,小心翼翼打理着杜七的长发,将每一个角落都处理到完美,才依依不舍的松开,她看着镜子中杜七的身子,有些后悔的说道:“小姐,我学了针织,想着做一件衣裳,如今看来,针脚开的宽敞了一些…”
“能穿就行。”杜七点头。
海棠想了想,轻声道:“以前小姐会说…不穿也行。”
“不穿可不行,穿衣裳也是规矩。”杜七起身摸了摸海棠的脸,将她抱在怀里,说道:“海棠,别来无恙。”
“有恙。”海棠摇头:“小姐,我有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