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榭在高处,所以视野开阔,杜十娘很快就看到了杜七所说一直盯着她们瞧的人。
溪水边站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女,比石闲稍微要矮一些,奇怪的是…少女身边跟着一只鹤,虽然杜十娘不是没有见过鹤,可忽然出现这样的人,还是有些怪异。
杜七不奇怪,因为她见过那只玄鹤——在祝平娘的房间。
眼前的少女该是和祝平娘有关系。
红衣少女依旧沉浸在古琴余韵中,等她回过神来就看到杜十娘和杜七一起盯着她,心下一颤,看了一眼跟着自己的玄鹤,有些后悔没有先让它藏起来…
这样的地方忽然出现自己和一只玄鹤,一定会很奇怪吧。
红衣少女调整好呼吸,镇定的顺着溪流朝着朝亭榭走过去,微微行了一礼后说道:“姑娘,请问…现在可是到了淮沁?”
杜十娘轻轻点头。
她眨眨眼,望着眼前的少女。
一袭长衫将身子包裹的严实,看衣裳料子是富贵人家,长相清秀,让人看起来很舒服。
作为一个专业的点妆师,杜十娘看着少女眉心点着一抹红梅装饰,一时间分辨不出那是怎么画上去的,却觉得很好看。
“妹妹是要去淮沁找车马?”杜十娘说道。
妹妹?
红衣少女面色一滞,这种被人叫妹妹是一种很新鲜的感觉,却也没有办法反驳,因为从样貌来看,她最多是十六七的样貌,不比杜十娘一旁的杜七大多少。
她很想知道面前这个让她心动的女人是不是庵里姐妹们好奇的那个杜十娘。
她还没开口,杜十娘先说道:“妹妹带着这…白鹤,是要去哪儿?”
“回姑娘,我是要去春风城。”红衣少女如实说道。
她并不知道祝平娘在哪儿,约好的时间是半个月后,约好的地点也是春风城的秋水楼,她给自己留了半个月的时间认识春风城,之所以在淮沁竹林停下,全是因为玄鹤抽风,以及那一阵波涛般好听的琴声。
“春风城?”杜十娘想了想,嗅了嗅眼前少女身上一股子静幽的味道。
喜好梅花的杜十娘十分确认这是以梅花为伴的姑娘。
只怕不是普通人。
当然,也可能是来游玩、做生意的姑娘,毕竟春风城内除了男人什么都收。
杜十娘不动声色,毕竟无论眼前姑娘是什么身份都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她正要开口,却发现少女正傻呆呆的瞧着她的脸,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纱。
红衣少女也发觉自己的失礼,立刻解释道:“姑娘可真好看…啊,不是,我是说…方才那首曲子很好听…”
望着眼前丫头手足无措的样子,杜十娘没忍住,浅笑出声。
倒是个可爱的孩子。
这样的姑娘,她可以稍稍缓和一些,杜十娘想着,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杜七,心道眼前的红衣少女夸人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像是她家的姑娘。
也就是因为是女人、以及貌似清纯和傻兮兮的,不然杜十娘也不会与她在这儿聊上。
“姑娘,我刚听到的那首曲子,可有名字?”
这是少女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琴曲?”杜十娘说道:“契若金兰,是淮沁的流萤所作,妹妹去画舫就能听到。”
“契若金兰…”红衣少女心中默念了几遍,十分喜欢,对能作出这般曲子的流萤也有了几分好奇。
只是。
淮沁画舫。
红衣少女小心翼翼问道:“姑娘说的流萤姑娘,可是望海店人?”
“自然是。”杜十娘应声,有些惊讶。
这红衣少女居然知道望海店,不通人间事的仙门中人该是不会知道望海店的,尤其是…她还是个女人,所以杜十娘稍稍放松了一些警惕,说道:“这竹林一侧就有租赁车马的地儿,也顺路,不然我带妹妹去瞧瞧?”
“啊?”红衣少女一怔,旋即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玄鹤,只能点头。
“咱们走吧,还不知道妹妹的名字。”杜十娘问道。
“名字…”红衣少女想了想,决定在“一见钟情”的姑娘面前说实话,小声说道:“梅花三十六。”
杜十娘轻咦。
本来有些困乏的杜七也来了精神,说道:“梅花…三十六?这位姐姐的名字倒是很有趣。”
若是以梅花为姓,那名字和她们很像,都有一个数字。
杜十娘反复琢磨这个比起名字更像是代号的几个字,忽然注意到少女腰间的一道玉佩,一愣之后,眉宇间多了几丝明悟。
倒是自己想岔了。
“妹妹家里是养红梅的?这次来,难不成可是来春风城谈生意的,咱们这儿的姑娘买红梅的着实有不少。”杜十娘笑着说道。
梅花三十六心想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就是和梅花有关。”
杜十娘稍显无奈,说道:“既然知道了妹妹的名字,也不能失了礼数,我叫杜十娘…妹妹唤我一声姐姐就好。”
杜十娘?
果然是她。
梅花三十六知道没有认错人,旋即说道:“原来姐姐就是春风城的十姑娘…难怪这么好看,琴艺也那么高。”
“是平娘教的好。”杜十娘随口说着,率先朝着西边走过去,说道:“妹妹不是要坐车,咱们一起去瞧瞧罢。”
“啊…好。”梅花三十六点头。
话都说了,自然只能跟着杜十娘一起走。
她也想多看两眼,瞧瞧杜十娘究竟是怎么样的姑娘。
经过简单的交谈,她很难想象这个年龄不大却温和包容、交谈间让人如沐春风的姑娘居然是一个…红倌人?
小路上。
杜十娘走在前面,杜七和梅花三十六并排走着,二人也算是认识了。
“七姑娘,从这儿坐车去春风城大概要多久?”梅花三十六问。
“春风城?快一些…大概三日吧。”杜七说道。
“三日?那就好。”梅花三十六是乘鹤而来,对路程没有什么太大的概念,若是需要十五日往上,那可就糟了。
“姐姐,梅花很好吗?十娘很喜欢梅花。”杜七问道。
提起梅花,梅花三十六来了兴致。
梅花庵,顾名思义,除了姑娘之外最有特点的是那满山的红白之色。
她向着杜七解释道:“妹妹身处淮沁,对竹子该是很了解的。”
“嗯。”杜七说道。
梅花三十六说道:“松、竹经冬不凋,梅花耐寒开放,并称梅花三友,《舍纪》云:即其居累土为山,种梅百本,与乔松修篁为岁寒友,自古以来皆被人喜爱。”
“是吗?”杜七想了想,摇头说道:“竹子可以活的长,梅花不行,松…没有那么好看。”
“活的长有什么用。”梅花三十六说摇头:“万花凋落尽,一梅独傲霜,红梅娇艳,白梅清冷。寿命不长,却能绽放出不一样的颜色,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杜七一怔,仔细想了想,发觉眼前这个姐姐说的是对的。
似是十娘,经历那么久的颠簸,只是为了要看那一刻钟的梅花。
路漫长,所以选择景色是很重要的。
兴许她以后可以尝试着用梅花来代替竹林。
杜十娘走在前面,听着后方姑娘们的侃侃而谈,回头看一眼。
只见两个丫头交谈的火热,不远处,那白鹤正一步一步的跟着。
她轻轻叹息,便没有出声打扰。
梅花庵的姑娘有三好。
姑娘、七弦、梅花。
对于梅花三十六来说,这一下子要素齐全了,会琴的姑娘,还不是她们庵里那些看了几十年的老女人,所以她看着杜七这个少女感满满的姑娘,十分的兴奋,在隐约察觉杜七更喜欢竹子后,牵着她的手给她夸赞梅花有多么好。
“七姑娘,梅,独天下而春,向来是传春报喜、吉庆的象征。梅具四德,初生为元,是开始之本;开花为亨,意味着通达顺利;结子为利,象征祥和有益;成熟为贞,代表坚定贞洁…”
梅花三十六说着一愣,旋即发觉自己在望海店的姑娘们面前提起“贞洁”是一件十分蠢笨的事情,她偷偷看了一眼杜十娘,发觉对方并不在意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说话就小心了许多:“一般,形容姑娘家,也多是以梅为主,若雪胎梅骨,冷韵幽香…”
杜七问道:“好吃吗?”
“啊?”梅花三十六惊诧。
杜七看着眼前姑娘眉心的一朵红梅,说道:“医书上说梅花味微甘、辛、凉,有解暑生津,开胃散郁,解毒生肌,有清热解毒和止咳的功效。”
“还说梅果可入药,梅花冲水可代茶,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梅花三十六回过神来,望着杜七那张不似凡尘中的面容,沉默之后说道:“吃是可以吃,姐妹们有做花茶,梅花酒、梅花糕点、梅花元宵…只是我不常吃,味道…应该很好。”
杜七若有所思:“那是很不错,花样比竹子要多一些,竹笋的味道我也喜欢,对了十娘,竹笋送回去了吗?”
“已经运回春风城了。”杜十娘随口说道,看着梅花三十六有些懵的表情,没忍住,多了一抹笑意。
这妹妹居然和杜七谈什么风雅…真是逗人。
杜七可不是有这等雅趣的人,当着一个爱赏花的姑娘说什么吃花,真以为所有人都和连韵一样吗?
杜十娘笑着,笑着,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她发现,自家姑娘没有雅兴,她不应该能笑出来。
杜十娘沉思。
自己是不是应该培养妮子这方面的兴趣了?
琴棋书画歌舞茶。
弹琴算一个。
“姐姐出门怎么带着一只白鹤?”杜七从口袋中摸了一颗蜜饯放入口中,鼓着一片腮,问道。
“…算是小宠吧。”梅花三十六说道。
梅花庵的玄鹤在修仙界也算是招牌了,玄鹤白色是一幅如雪的宣纸,黑色则是浓墨的书法,如水墨交融在宣纸上韵动,尽得姑娘们的喜爱。
可她这一次没有再予杜七夸赞,因为她很怕从眼前这个眼神清澈的姑娘口中再一次听到“好吃吗”的言语。
她可没吃过。
事实上,她想多了。
杜七可不会问已经问过的问题。
是的,她曾经在祝平娘那里见过玄鹤,后面有问过一次,得到不好吃之后…也就没有再感兴趣。
淮沁竹林一侧的街坊,三个姑娘带着一只白鹤的场面很能引人视线,姑娘们议论纷纷,却也不甚奇怪,因为淮沁四通八达,什么样的商人都见过,戏班子里也有不少养鹤人。
一座酒楼上,卧松云放下酒杯。
悟道竹的事情尘埃落定,以大圣横空搅乱了时事为结尾,让人唏嘘。
他并未因此被叫回道宫,相反,得到元君一纸消息,说是因为大圣直接与道宫佛门对上,导致南荒一些隐藏的妖圣蠢蠢欲动,欲要生事。
她留卧松云在南荒帮衬着倚石仙子等人一手。
心里还提到让他更要看好春风城的姑娘们。
卧松云觉得对于元君来说,姑娘的安全要重于南荒的安定,他有些无奈,却也只能听命。
他听着不远处的嘈杂,视线落在梅花三十六和那一只玄鹤上。
就和元君成了静月居士传人一样,祝桐君就在南荒的事情也广泛传了出去,所以在淮沁这个姑娘们聚集的地方出现梅花庵的人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道天君时期,祝桐君被软禁。
东华元君时期,因为祝桐君作为李青莲的女子六艺老师,关系很好,所以道宫与梅花庵现在是十分亲密的。
来的是三十名开外的姑娘,相当于是二代弟子,他没什么必要出面。
梅花三十六很少被如此多的女人一同盯着看,尤其是在这边停滞的女人九成都是望海店的人,所以她们看人的视线暴露而不遮掩,那品头论足和嬉笑让梅花三十六身子僵硬,好在她比较能装,从外表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视线掠过姑娘们大胆的穿着,梅花三十六面色绯红。
果然,杜十娘和杜七是个例,她对于青楼勾栏的认知是没错的。
这些就是庵主喜欢的姑娘?
不、不知羞耻。
她是真的不知道,记忆中那个清如傲梅、凌风踏雪的祝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定是因为那该死的道天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