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了一阵暴雨,有些来自云层,有些来自九天,有些则来自更高、更远的地方,密集雨点落下,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那只是普通的雨,可是在修士眼里仿若一道道利剑。
暴雨洗刷在场众人,那一滴滴水滴无视所有的结界守护,一点点、一点点如同磨盘将他们的修为洗刷,吸收于天地间。
忽如齐来的杀劫并未让众人太过惊慌,不如说见惯了至宝出世的他们早已习惯。
他们镇守在此,本身就是有镇压劫难的目的…因为此处悟道竹的气息最重,所以于此处应劫的是此行修为最高的几人。
修士逆天而行,历经过无数境界劫难。
老儒一只手点着眉心,伴着暴雨、惊雷缓缓说道:“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弗争。”
话音落下,真元化作笔墨阴阳二色聚集在老儒身边,似是一道长河将无边杀机隔在外面。
一众和尚原地结阵,座下金莲朵朵…佛印化作如来虚影护住众人,挡住那锐利的雨滴。
女冠轻甩拂尘,道袍摇曳,她伸手于于虚空中一点,一道与老儒相似的阴阳之气落于地面,瞬间便扩散成一道阴阳之阵,黑白二色散开转化成一道乾坤之意,宛若星河流转。
星光洒下,杀机尽除。
瞬间,众人的压力便小了许多。
这也能看出,眼前女冠道姑的修为隐隐在众人之上,老儒的辈分虽然高、通天晓地,可在争斗上便要落了一成。
暂时压制住了劫难,书生松了一口气。
书生疑惑道:“总算是过去了…这般劫水,是悟道竹要出世了?”
老儒和女冠对视一眼,二人皆可见得对方眼中凝重之意,领头的禅师身上金光大盛。
电闪雷鸣间。
老儒指尖殷红书了一行字,血书逆着雨水而上,向天而行,作穹顶守护。
女冠一只脚在地面划出一道清回逸出尘的弧线,轻柔推掌,她仿若阵眼,撑起了眼前的冲虚之阵。
书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提笔昂首,瞳孔缩成了一个点。
是了,真正的杀劫不是那淅沥雨水。
修仙界所有的劫,最可怕的向来都是雷劫。
劫云滚滚。
此时仿若有人在九天之上咚咚咚的撞那天钟。
钟声即众生。
要他们死在这里似乎是众生愿。
过了弯,风突兀的小了,等到两人入了一座空亭,杜十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望着她和杜七的小花脸,噗嗤一笑,伸出泥手在杜七面上一抹。
“十娘,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杜七杵了她一下,自怀中取出略带温热的手帕后捧起杜十娘的脚,轻轻擦拭着她脚踝处的血污。
“都说了一点小伤,你紧张什么。”杜十娘作弄了杜七,又觉得自己过分了,擦去她脸上的泥土。
“才不是小伤。”杜七心疼的看着杜十娘额前的些许冷汗。
这般时候严重的不是擦伤而是扭伤,十娘的脚踝都肿起了…她精通医理,哪里还能不明白杜十娘此时忍受的是怎么样的痛苦。
她知晓十娘是怕疼的姑娘,所以她很不高兴。
亭子之外半里路的位置,有两个身影趴在泥土中,身子被雨水覆盖,面容焦黑一片,似是有心火自内二外燃烧,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从师承都只有资格在这里串上一圈就能看出来,能出现在这儿的地位绝对不会低。
无论有什么样的辉煌,他们都死了。
兴余在修士看来,只是轻轻掀了杜十娘一个跟头算是劝阻,甚至是良善的…
但是杜七不这么想。
她只知道十娘受伤了。
她向来不是讲理的姑娘。
“十娘,你靠着栏杆。”杜七撕下衣角处的一抹裙角,施加压力后在杜十娘扭伤处的上方扎上,又做了简单的处理。
“嘶…臭丫头,你轻些。”杜十娘抽了一口凉气,对着杜七的脑袋敲了一下,随后嗔道:“给你的买的裙子就这么撕了?一点不知道心疼钱。”
“我的缎带不知吹那儿去了,不然…”杜七也很心疼自己的绣花裙,可事出紧急,也没有什么办法。
“行了,我也不是怪你。”杜十娘拭去额前冷汗,看着远处的阴雨连绵,说道:“妮子,好像要下大雨了。”
修士劫雷,杜十娘只能看见平常的那一部分,见不到电闪雷鸣。
“那咱们早点回去,十娘…我背你。”杜七说道。
杜十娘点头:“行,你顺着小路往前走,差不多到了地方坐马车回去。”
杜七便小心翼翼背起杜十娘走出亭子。
凉风拂面,杜十娘嗅着杜七耳边的味道,翘起嘴角,环住她的脖颈,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冬天的雷雨,倒是罕见…咱们出来这一次也算是值了。”
“十娘又说胡话。”杜七叹息。
“没大没小。”杜十娘捏了捏杜七的脸,感受着姑娘的手托着她的身子,一边忧心杜七那虚弱的身子能不能背的动她,一边有些害羞,便转移话题说道:“去找秋屏,她那儿有小佛像,咱去拜拜,去去晦气…”
“晦气?十娘也信这个了。”杜七快步,回头说道。
“和你翠儿姐学的。”杜十娘哼了一声,接着拍了拍杜七的屁股,嗔道:“我听不得雷声,你走快些。”
“不会太响的。”杜七说道。
导致这场劫难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轻描淡写的死于心火,从下而上,透入顶门,劲攻脏腑,旁灼四肢,毛孔发际,一瞬息间便化为灰烬。
所以杜七已经不在意,只想着早些带杜十娘找到马车,因为再怎么说也是一百斤的姑娘,杜七腰都有些麻了。
所以剩下的劫雷便不是杜七的意思,而是众生意。
杜十娘因为神仙打架而受伤,可她不是凡人。
所以遭殃的就换了一批人。
淮沁中央的百米之地,天劫缩成了一个十分迷你的模样,似乎是害怕发出太过响亮的雷声让姑娘不高兴。
雷鸣轰轰,淡青色的雷电穿梭在云层的缝隙之中。
在老儒和道姑耳中,钟声取代了天地一切声音,只剩下了轰轰之响,此时的恒星天之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消失,什么星辰云层雨幕全然替换成了层层浆网,誓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天网恢恢,什么是天地愤怒。
此时,她们心中不约而同起了一个疑惑。
这真的是悟道竹的伴生劫难吗?
尤其是女冠,她作为阵眼,最直观的感受到了苍穹般的威压…
当年天君得到仙品悟道竹的时候面对的天劫规模要更大,相比那时的劫雷,眼前的天劫小的过分,只能将他们几个覆盖。
可越是这样,她心中的不详就越严重。
“来了。”女冠凝眉,轻推手掌,脚踏方圆。
此时,无论是书院还是禅宗都附和着她去抵御天劫。
天地蓦然无声,有雷劫落下,如一条游龙,游龙所过之处,伴随着漆黑闪电,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机而来,这是一道不知级别的雷劫,是绝对不可能阻挡的恐怖。
雷光寂然。
随着一道劫雷落下,天上劫云忽的消散的无影无踪,露出本身干净的天空。
杜七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就与杜十娘的脸碰在一起。
“看什么呢,还不快走。”杜十娘说道。
“哦。”杜七将杜十娘的身子往上抬了抬,加快脚步。
斜风温和的吹着两个姑娘。
轻风借力,杜七轻松了一些。
不知多久之后,淮沁中心的天威结界才自然散去,数道身影总算闯了进来。
此处风景秀美,竹亭静雅,斜风细雨间一片平和,别说经历了天劫的毁灭,此处连一根柱子都没有任何焦火的痕迹,地面上的竹叶顺着顺打着滚。
周遭都是那么安详,只是本来负责此处应劫的众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亭中安静倚着的一把粉色的油纸伞。
一众禅师、书院夫子、观主…皆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没有存在过。
卧松云站在一位中年道士身后,脸色铁青。
往生和尚双手合十,低眉道:“阿弥陀佛。”
倚石仙子和师承站在一侧不语,倚石仙子惊讶于此处劫雷的可怕,师承庆幸自己走的快。
中年道士手握女冠传出来的玉简,长叹。
此时有人在他耳边轻言几句,他便说道:“天云子、景华仙子已经身陨,是心火之劫。”
平日里,那也是两尊大能,可在眼前的几人面前,没有一个人回应。
一个身着罗裙的女人脸色惨白,在女人身后,小虎抓紧了鱼行舟的衣裳,小声的说道:“小鱼姐,掌柜的这是怎么了?”
“嘘。”鱼行舟示意她不要出声,旋即走上前去牵住女人的手。
“他就这么死了,道宫…悟道竹…”女人自语,红唇微颤,紧接着转身直接离开。
在经过倚石仙子的时候,倚石仙子忽然开口说道:“少君。”
女人转过头,盯着她看。
二人向来不和,可此时也不是落井下石的时候,倚石仙子轻声道:“少君,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女人多看了她一眼,随后消失在林中。
鱼行舟对着倚石仙子和众人行了一礼,这才退去。
倚石仙子看着女人落寞的背影,轻轻一叹,便觉得自己没有掺和这一次悟道竹的事情当真是最明智的选择。
南荒本就不详,忽的有这般神物出世本就诡异。
现在道宫一位观主、禅宗的般若禅师、书院一位夫子皆消失在天劫下。
要地震了。
她想。
秋屏的院子,聚起了多位姑娘,直到秋屏送走了最后一个过来看望杜十娘的姑娘,她叹息一声走进屋,向着正喝着茶的杜十娘说道:“十娘,你那么大的人的了,还能扭到脚?”
杜十娘摊手。
此时她的脚踝已经被杜七仔细包扎过。
“秋屏姐,这事儿不怪十娘。”杜七说道。
“七姑娘,十娘那么对你,你还替她说话呢。”秋屏无奈说道。
“?十娘怎么对我了?”杜七不明白。
“她听不懂你说话的。”杜十娘略带得意的说道。
秋屏虽然只能看见杜十娘的半张脸,却依旧能感受到那份炫耀。
“也不知道你走的什么运,能碰到她这么好的姑娘。”秋屏走到杜十娘面前,蹲下伸手在杜十娘脚踝处轻轻一戳。
“嘶…”杜十娘疼的眼角一抽,骂道:“你要死啊。”
秋屏学着杜十娘摊手的样子:“让你得意。”
杜十娘忍痛说道:“我刚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样子,这才几天就原形毕露了?”
秋屏轻笑:“好了,闹着玩呢,我去准备晚食,一会儿青姨要来呢。”
“嗯。”杜十娘挥手,秋屏转身离开。
在杜十娘被“欺负”的时候,杜七一直在旁边看着。
即便是她,也能分得清什么是玩笑的。
杜七沉默期间,杜十娘也在看着她,杜十娘觉得自家丫头今儿十分的奇怪,一直心不在蔫的。
她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杜七在担心她。
而事实也时如此。
“行了,你是学医的还不知道?我歇息一段时间就会好了。”杜十娘说道。
杜七应声,旋即看着自己的手。
她果然还是不喜欢仙门。
以及,她并不是修炼的好苗子,所以做什么都只能依赖旁人的帮助…像是今天下午的事情,若是明灯在就不会是这幅模样。
“十娘,我不想让你受伤。”杜七说道。
杜十娘身子轻颤,没有感动,只觉得一阵肉麻,嗔道:“说什么不害臊的话。”
杜七不语。
她知道自己能做到许多事情,可那要破坏许多规矩。
若是她有了修为,应该就能很轻松的解决今天的事情,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规矩。
她不喜欢仙门,可若是要修炼也不是不行。
杜七想了想,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杜十娘…主要是担忧再说错话,所以还是交给十娘来安排最好。
她看着自己与杜十娘合在一起的手,又觉得破坏规矩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她动手,所以血没有溅在她的手上,翠儿姐和十娘知道了也不会生气。
她靠在杜十娘身上,面上有些许疑虑。
记忆残缺不假,可她记得自己该是有一些修为的,不多,却勉强够用。
可修为怎么都没了…
记不起来也就不去想了。
“十娘,我饿了。”杜七说道。
这才是对她来说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