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杜七从病人那里带谢礼回来,所以一点也不惊讶,听杜七的吩咐准备去忙碌。
“小姐,这桃子洗一部分,剩下的还和以前给四闲姐送过去吗?”明灯说道:“若是这样,趁着十姑娘和翠儿姐还没回来…我先去找婵姐姐一趟。”
“也好。”杜七点点头。
明灯了解,取了一部分桃子装起,收拾收拾准备出门,临走前说道:“小姐,我不在的时间,石姐姐麻烦你看着了,药我已经弄好了,在壶里温着。”
杜七嗯了一声,随后看着明灯熟练的动作,心道这个怕人的孩子也可以自由在春风城内活动了。
眼见明灯离了家,杜七脱鞋上楼,走入浴室玄关打开衣柜,目光掠过杜十娘的庭玉。
“十娘说过,君子无故玉不离身,他给十娘这块玉,只怕是因为自己日子也不好过了。”
杜七说着,想起了那一个紫衣男人。
世上不止有好与坏,黑与白,经历了这么多的杜七多少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原来那孟阳就是十娘与他说的故事中没眼力劲的男人。
杜七又觉得他喜欢十娘是有眼光的,只是遇到了困难。
十娘收到这块玉没有丢掉而是好好保管在每日换衣都看得到的地方…是为什么?
杜七没有去想着后面的东西,而是伸开另一个隔间。
经过了今日结识的徐姐姐提醒,杜七才意识到故人所遗之物,她也是有的。
有青衫堆叠整齐的躺在柜中。
杜七心道她现在的身材已经穿不上那般瘦巴巴的衣裳了,视线转移到青衫一处。
隐有异香。
那儿有个拳头大小的红桃,一如既往泛着诱人的水光。
杜七静静的看着。
衣裳是她遇到十娘时候穿的,桃子也是身上的,不知是谁给的。
这桃子过去了那么久还是那般新鲜,好像永远都不会坏。
今天徐阿也给了她一些蟠桃,她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样东西的存在。
杜七知道自己在遇到十娘之前并不是贪嘴的姑娘,所以大概率也是旁人送她的玩意。
是谁送的?
她开始仔细回应梦里出现过的人和物。
有白衣如云,化为石碑拓印上的先生二字。
有青莲对月沾酒,在远处的竹林中静静的看着她。
海棠站在她身边,抱着她的手臂。
寸心也陨落在天劫之下,变成了服侍公子的丫鬟。
该是近一些的故人。
近一些,再近一些的。
杜七实在是想不起来,轻轻叹息…
梦里她倒是有抱过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只是具体是什么东西她也记不起了。
隐隐有头痛,她便不去想了,关上衣柜,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十娘会没有注意到这一只没有腐烂的果桃?
十娘定是注意到了。
她为什么没有问自己?虽然十娘问了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可十娘该会问才对。
十娘就一点不好奇自己的来历?
这桃子和那一身青衫可是唯二可能找出她来历的物件。
杜七知晓十娘不是不想问,而是问不出口,她对仙门是那般的排斥。
鼻尖萦绕的香甜气息丝毫没有干扰到她的心绪,直到许久之后,杜七才回过神来,看着那来历不明的果子。
她看得见里面有灵力,却不知晓若是吃了会怎么样。
十娘该是不会吃的,所以有什么作用也都不重要,杜七虽然想尝尝味道,可十娘一直不允也没办法。
今天那蛮族姐姐给了不少的蟠桃,足够她解馋。
杜七关上衣柜,换了一身在家里穿的衣裳,下楼去了。
有些事情一直想也没有用,早晚会清楚的,况且她答应了明灯要去看着石婴,一直在这儿发呆可不行。
屋里,曾经是明灯躺着的地方躺着一个少女。
杜七在石婴身旁坐下。
如十娘所言,她吩咐把石婴捡了回来,结果一直是翠儿和明灯在负责照顾…即便是石婴真的给了银子,也该是翠儿拿大头,明灯拿小头,至于说她这个小姐跟着蹭一顿饭就够了。
榻上,石婴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身上伤口多处结痂,气血凝实,脸上的绷带也拆了下来,以往清秀的面容上多了一道纵横的疤痕,除此之外与正常人没有多大的分别。
杜七试了石婴的脉象。
已经无碍。
除了修为尽失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之外,其他的伤都不是什么大事。
杜七觉得石婴该醒了。
所以石婴睁开了眼,视线昏暗的落在陌生的天花板之上。
杜七起身倒了滤了一碗汤药,将石婴扶起来,这才说道:“石姐姐,回神了。”
“七…七姑娘?”石婴浑浊眸子逐渐清澈,不可思议的看着杜七。
“我这是…我不是…”石婴的声音沙哑难听,丝毫没有以往那般灵气,杜七说道:“好了,少说话,把这药喝了,到时辰了。”
石婴想要抬手,身上却传来一阵剧痛,她面色如常,却已经了解了自己的处境。
“哦,我忘了姐姐还受着伤,那我喂你吧。”杜七四处看,没有发现有勺子之类的东西,很是奇怪。
明灯和翠儿平日里都是怎么喂石婴喝药的?
“七姑娘,我这是怎么了。”石婴脸色苍白。
她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真气的存在。
“受了伤,不过快好了。”杜七说着,小心翼翼让石婴靠在床头,“石姐姐,我去取勺子,你稍等一下。”
“姑…”
石婴刚想要说话,杜七就起身离开。
她怔怔的望着杜七的背影,愣了许久。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即将被杀的前一刻。
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她为什么没死?
是谁救了她。
七姑娘吗?
应该不是。
石婴知道凭着明灯那开源境的修为是不可能在那两个恶人手下救下自己的…可她此时好好的活着,被杜七照顾却也是事实。
石婴低下头,望着自己露出被褥的小腹。
从伤口上来看,只怕从她昏迷之后已经过去了许久了。
难道是…
石婴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不久后,杜七揣了一个勺子回来,端着火盆进屋,双手不便所以用绣鞋轻轻踢了一下门,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泥印,随后说道:“那徐姐姐给的神水还没烧开,不然就给石姐姐尝尝,说不得能好一些。”
“七姑娘…”
“姐姐,先喝药。”杜七认真道。
“啊——”杜七拿起勺子。
石婴呆呆的看着杜七那哄小孩子的表情。
“石姐姐,听话。”杜七说道。
石婴张开嘴,杜七将药一口一口喂她和下去,之后取出手绢擦了擦石婴嘴角药渍,总算是满意的点头。
这下她也是照顾过石姐姐的人了。
“谢谢。”石婴说道。
“小事。”杜七摆摆手。
“好了,我知道石姐姐你有很多疑惑,想问什么就问吧。”
石婴沉默片刻,说道:“我怎么…会在这儿,是七姑娘在照顾我?”
“哎呀。”杜七掩面,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第一次照顾石姐姐她就醒了,自然会造成这般误会…
杜七解释道:“我只是让明灯把石姐姐带回来,这些时日都是翠儿姐和明灯在照顾石姐姐。”
“翠儿姑娘?明灯?”石婴说道:“七姑娘都看到了?”
“姐姐指的是什么?”
“巷子里。”
“都看到了。”
石婴说道:“难道是…师先生救了我?”
这是她的猜测。
她身为八方客栈的妖女,一直孤身一人,现如今唯一能说两句话的也就杜七,若是有人救了她…怎么想都只可能和杜七有关。
七姑娘是师承的学生,很有可能。
她等着杜七承认,却见杜七摇摇头,不满的说道:“别提师先生,闭关炼丹之后就没见过人呢,救下石姐姐的是卧松云。”
石婴闻言一怔:“卧松云?那是谁?七姑娘不是随便编了一个名字诓我?”
“我骗你做什么,他自己说自己是叫卧松云。”杜七眨了眨眼,说道:“对了,他说他来自道宫。”
“道宫?”石婴此时脑子彻底乱了。
她昏过去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罢了。
若是道宫前辈相救,该是不愿意见到死人…只有这一个可能。
这些都不重要了。
“七姑娘,过去几日了?”石婴问。
“小一旬了。”杜七说道。
石婴面色一变,挣扎着要起身,她身子虚弱,所以一动,那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纱布。
杜七按住她的肩膀,说道:“姐姐要去哪?你还伤着,还是躺着吧。”
石婴没想到自己变成废人之后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被杜七压着竟然一动也不能动,只得说道:“七姑娘该是知晓我的身份了。”
“嗯。”杜七道。
“七姑娘不怕我?不怕魔门的人?”石婴问。
杜七奇怪道:“石姐姐那么好看,怎么会可怕。”
石婴叹息。
她还是弄不明白杜七在想什么。
“石婴谢姑娘救命之恩,可我现在已经废了,客栈定然不会放过我…留在这儿只会连累姑娘。”石婴认真说道。
她知晓杜七的性子,并不是意气用事的姑娘。
也知晓与杜七说话,不拐弯抹角直接说事情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与杜七说清楚,杜七该是能明白利弊。
“你说客栈?欠的银子都还清了,石姐姐安心便是。”杜七说道。
“欠的银子?”石婴又是一怔,急着道:“我在客栈的仇家一日不见我死就不可能罢休,还是…”
杜七打断她,问道:“要石姐姐死?凭什么?这些时日姐姐不在,我换了几个车夫,都是男人,一路上闷得很,皆不如石姐姐。”
“七姑娘…”石婴对杜七的任性很是无奈。
杜七在床边坐下,说道:“姐姐在以往的家有仇人?”
“算不得家。”石婴轻轻说道:“仇人倒是有,我想杀他,他想杀我,只是现在看来死的人会是我。”
吃了破障丹她也不后悔。
能死前再见一次七姑娘,倒也是不亏了。
石婴此时因为担忧自己的存在会连累到杜七一家,连感谢救命之恩的心情都没了,只想要抓紧离开。
至于离开之后的事情…那再说。
杜七明白了一些,说道:“原来是他要杀你,你要杀他的事情,只是石姐姐你一直要走,是认为自己死定了?”
石婴不愿意承认,却也只能点头。
杜七看向窗外,说道:“可我不觉得是这样,因为我这儿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谁要杀石婴,要先过她这关才行。
经过了几日的孤单,杜七才知晓她还是很喜欢在驾车时有人说话的。
明灯喜欢石婴。
石婴也帮过她和十娘,这才是最重要的,十娘说过要好好照顾她。
“若说七姑娘是世上最漂亮的人就罢了,旁的…”石婴恳求道:“七姑娘,让我走吧。”
“现在的石姐姐和之前一点也不一样,我还是喜欢叼着青草的、吃着蜜饯的姐姐。”杜七说道。
石婴一愣,随后沉默,面上所有强装出来的表情全数消失,只剩下生死之后的默然。
“姑娘,听我的,让我离开,对我们都好。”
“对我不好,对姐姐也不好。”杜七说道:“明灯和翠儿姐若是知晓我让你走了,我又要被唠叨了,哦我明白了,姐姐是怕那客栈,可银子真的还清了…姐姐怎么才能信我?”
石婴不语。
杜七一口一个还清了银子,让她怎么信的起来。
杜七说道:“对了,我让那卧松云…哦,我撵他走了,不过当日还有旁人在。”
在石婴惊讶的目光中,杜七冲着窗子说道:“安宁,别看了,过来说话。”
金光散尽,白衣少女出现在房间中,奇怪说道:“七姑娘怎得知道我在看你?”
“我还想问你不去看翠儿姐看我做什么呢。”杜七哼了一声,随后说道:“你来与翠儿姐说清楚,她不听我说话。”
安宁带着疑惑,却只能说道:“石婴是吧,你安心住着就好。”
石婴:“…”
清风徐来,掠过石婴干裂的嘴唇,她身子微微颤动。
她没认错吧。
这是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