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清寒上层楼,有金风如柳。
一蓑烟雨笼罩了春风城,平添了几分朦胧。
两姑娘坐于金风楼单间,窗外是春风城的内湖,上有画舫数十,流光溢彩。
姑娘面前放着一桌好菜,气氛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杜十娘是觉得不好的。
她敲了敲桌子,说道:“回神了。”
杜七便收回看着窗外的视线,望着面前那让人食欲大开的饭菜。
杜十娘介绍道:“这是金风楼的几样招牌菜,梭晶鱼的鱼卵这个时节味道正好,四坊的小公鸡味道一直都可以,可以多吃一些,咕咾肉甜酸可口,肥而不腻,吃了也不用怕身材走样,我和四闲都蛮喜欢的,可以尝尝。”
杜七点点头,拿起了筷子,开始用餐。
杜十娘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刚才选择了逃避,没有告诉杜七应该叫七姨什么,只让她保持现状就好。
也亏是杜七,虽然好奇,但是自己说了一句她也就不问了。
杜十娘觉得她和杜七的关系很微妙。
“味道怎么样?”杜十娘问。
杜七点点头,味道很好,她问道:“十娘你不是说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吗?”
杜十娘一怔,说道:“我又没开始吃…”
杜七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看着十娘那威胁的眼神,只能默默的将话语连同着那梭晶鱼的鱼卵一同吞入腹中。
确实很好吃,所以杜七的脸有些红,进食的速度也快了些。
杜十娘看着杜七喜欢,心情又逐渐好了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小玉露,轻轻呡了一口,抬头看着杜七,便觉得这个姑娘当真好看。
杜七也觉得杜十娘很好看。
“十娘,你脸红了。”
“有吗?”杜十娘摸了摸自己的脸,发觉的确有些许烫意,有些意外自己这么快就有了醉意。
望海店的姑娘酒量都是很大的。
“十娘,喝的是什么。”
“金风楼的玉露酒,怎么,想尝尝?”
杜七点点头。
杜十娘将玉质酒壶拦至自己胸前,说道:“不给,很贵的。”
杜七筷子戳了戳碗,盯着杜十娘,后者笑了笑,解释道:“我不想让你沾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十娘是认真的,杜七能感觉到。
所以,她也就不强求。
杜七望着窗外,一轮明月静于空,银光洒下,搭配着这满城的烟雨,她不由的就看入了迷。
人不见古时月。
她觉得这月亮真的很好看。
杜七带着疑惑,望着窗外喃喃道:“先生…”
一句先生出口,杜七巧耳微颤,她收回看着月亮的视线,认真的看着那画舫。
“什么先生?”杜十娘问。
杜七回了神,便说道;“我看到了师先生。”
“师先生?”
杜十娘立刻起身向窗外看去,可是除了一条内湖与明亮的画舫什么都看不见,她回到自己的位子,喝了口玉露润了嗓子,说道:“先生在哪里?”
杜七说道:“先生在船上。”
湖上有清波荡漾,舫舟张灯结彩将漆黑的夜装点如美人,遮住了那暗淡的月光,烟雨之下,彩灯朦胧,柔风细雨,当真是好时节。
杜十娘看不到什么景色,她说道:“画舫?那么远你能看见?这个距离连灯火的颜色都看不大清楚,更不要说先生。”
“嗯。”杜七点点头,说道:“就在最大的那条船上。”
杜十娘又起身,看了一眼之后确定自己什么看不到,但却是信了几分,那最大的画舫即便是九苑的姑娘也没有什么机会登上去,只有城主待客才会使用,杜七不懂这些规矩,也就是她真的看到了师先生。
杜十娘看着杜七那明亮的眸子,心想她视力不错,喝了一口酒,脸又红了些,她此时也算是知道了那些五陵子与她在一起为何总是醉的那么快。
杜七却想起了什么,她说道:“对了,之前让十娘打岔,我把要说的事情给忘了。”
杜十娘握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嘴边,等着杜七说话。
杜七想了想,说道:“师先生要我做他的药童。”
窗外一缕烟雨拂面,杜十娘面部一凉,酒水撒了一桌,她起身惊讶道:“你说什么?”
“师先生…”杜七还没有说完便被杜十娘打断了。
“你说真的?”
“嗯。”杜七点点头,本来师先生不喜欢她,不过刚刚的时候他的确是那么说的,要自己做他的药童。
杜十娘死死捏着裙角,严肃的问:“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可是一件大事,杜十娘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不仅没有惊喜,甚至心有恐慌,这时候她宁愿杜七没有那么好。
杜七觉得十娘问的话很奇怪,她说道:“我还没有同意,我不太喜欢他。”
杜十娘又是一愣,握着裙角的手松开,然后马上又抓了上去。
不同意?
这还能不同意的?
她又觉得杜七是一个傻姑娘,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
看着杜七懵懂的眼神,杜十娘终于想清楚了。
她没有必要的害怕的,对于杜七来说这可是大好事。
“你仔细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
世界上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有人望而不得的夙愿,另有人在想着怎样才能将其丢掉。
这兴许是最不公平的,但也寻常可见。
仿若此时,堂堂城主跪坐于老人面前,以弟子礼请酒,战战兢兢的询问道。
“先生,犬子他…”
师先生收回了看着杜七视线,惊讶于杜七可以看到他,他之前果真没有看错杜七,天生明目,赤子之心,当真是一个修炼的好苗子。
瞥了一眼面前的青年,眼神平静的问道:“你刚说了什么。”
这很没有礼貌,也不像一个先生应该有的傲气。
可白龙并不敢有任何的不满,他在这春风城是龙,在望海店也是龙,甚至在这南离国也有滔天权势,秋节有朝中大批官员公子进京,无论远近却都要入这春风城,便已经可以说明一些问题。
可白龙深知自己的权势来于何方,以及在面前之人眼里又意味着什么。
南荒很大,人族羸弱,所以南离国很小,无论哪一方面都无法和真正的大国相比,相比于较知名的十国,南离国什么都不是。
因为是南荒,因为妖族有大圣出,所以实力便可以代表一切。
山有绝云,从人从山,师先生便是那山中之人。
所以白龙的头压得更低了。
精致画舫,价值万万金,烟雨洒落,湖面有水波微乱。
一切都很安静。
白龙将事说了。
师先生抬起头,看了一眼金风楼,说道:“你来晚了,我已选了一个药童。”
白龙身子一颤,抬头。
是谁?
居然有人走在了他前面。
心中有郁。
却不敢动什么歪心思,因为就算是药童,那也是先生自己选的,与旁人无关。
“是犬子没有福气。”白龙叹息道。
师先生摇摇头,又说道:“也算不上福气,那姑娘可不大愿意。”
白龙又是一怔。
师先生的话中有两个信息,一是那药童是一个姑娘,二…姑娘不喜欢师先生。
白龙不能理解,又不敢问,只能埋着头,反正只要先生收了药童,他总会知道是谁,到时候结了善缘对白家来说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毕竟药童算半个弟子,也是脱了凡尘的人。
可是问题又来了。
白龙犹豫许久,望着窗外的一江烟雨,犹豫了许久,还是说了。
“先生,为什么…”
他很小的时候就跟过先生,知晓先生是怎么样的人,自是明白先生很不喜欢现在的春风城,不喜欢烟花之地,原因是因为看不上眼,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不明白为什么先生愿意留在这春风城,做的还是行医这般与先生身份不匹配的勾当。
师先生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还真的没有敢调查他,便说道:“睡不好?”
白龙苦笑一声,说道:“回先生,已是一载了。”
先生入了城一年,他便是一年没有睡过好觉,看着先生整天在城内“不务正业”,白龙的压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师先生问:“怕我?”
白龙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不全是。”
师先生点点头,那白龙就是怕宗门中人找他的麻烦了,毕竟自己也有一年没有回去了。
其实不用担心,门中需要的丹药他可是一直有送过去。
他想到了那巷子中的老人,说道:“也没多少时间了。”
白龙察觉到先生的情绪不太好,垂下眼帘不去看师先生。
许久之后,师先生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喜欢你。”
白龙一颤,说道:“弟子知晓。”
他有很多可以做的营生,却选了春风城,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师先生又说:“但人还活着总是好的,也算是帮了我。”
白龙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师先生看了一眼窗外的小雨,心想到了吃面的时候。
便起身,说道:“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宗里不会来人寻你的麻烦,我最多再待三年,三年之后自会回绝云。”
之后,师先生化作一缕清风消失不见。
白龙行弟子礼,许久之后才坐直身子,看着一桌子没人动过的好菜,面上惊疑不定,最终化为了喜色。
绝云宗不会来人找他的麻烦,先生又定居春风城,甚至不追究他这些年做过的事情…那当真是十年来最好的消息了。
南荒虽动乱,可有先生在便是稳如泰山,毕竟这里只是南荒的边缘,不会有什么大妖怪。
天佑白家。
接着,白龙又面露苦笑。
可惜他特意给儿子改了名,谁成想先生已经有了药童…
倒也没有改回来的必要了。
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走了这般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