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玄月,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几任君主并不是合格的统治者,百年来,国家一步步走向下坡路。
到现在,往日的大国已然孱弱到人尽可欺的地步。
没有尊严,割地赔款,一让再让,这让有志青年愤慨无力,对玄月失望透顶。
病根是长久以往积下的,难搞,难治,难以让人生出希望。
多得是咬牙切齿唾骂之人。
这块明晃晃的肥肉悬在上方,各国观望,最后是青旋率先出手。
大战来的急,打的凶,战况惨烈,玄月一败涂地。
而这一场战争中,最令人绝望的是宋氏夫妇皆已战死。
玄月的大将,马革裹尸,他们那尚且年少的孩子跪在灵堂,脊背绷得笔挺显出倔强,一张冷清的面庞看不出什么表情。
人群唏嘘。
这下不就是彻底完了吗?
他们还能依靠谁?
泱泱大国,已无再战之力。
玄月啊,命数到头了。
冬日大雪飞扬,与素白的灵幡缠绕,分不清彼此。
寒气通过大开的堂门呼啸灌进,冷风咆哮,恨不得立刻将跪直的少年摧折成两段。
宋知渊喘息微弱,唇瓣发紫,跪的端正。
他的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孝服,也是同这冰天雪地般的惨白。
身上的血液像被冻结般,他的体温低的吓人,根本就是一座冰雕。
风还在不停灌入,大雪铺了一地,像是洒落的月光。
忽的,他感觉肩头搭上一只手。
柔软的像是棉花,又暖和的像是烛火。
少年冷厉皱眉,冻僵硬的四肢令他拔剑的速度慢了几拍。
转身刺剑时,才发现空无一人。
“笨蛋,看上面。”
清凌凌的声音传来,他戒备至极抬首看去,瞳孔猛然微微一缩。
半透明的少女轻飘飘坐在房梁木,手中撑着一把伞,正半覆眼睫瞧他。
“你好,认识一下,我是女鬼菩然。”
给她装上瘾了,对老大老二用过的招,现在又用在了老三身上。
宋知渊并未相信她的话,只当是近些日子自己情绪衰弱出现幻觉,又或者他中了幻术。
少年一声不吭,似乎在凝神寻找阵眼,想要破阵。
菩然偏着脑袋看他。
这个时期的仙家还是黑发,绸缎般柔顺的发丝披散肩头,更衬得那张出色的面庞莹白如美玉。
他身形单薄,立在原地手中持剑,眼神机敏地四处探寻。
“怎么,找到阵眼没?”
“……”
少女一跃而下,裙摆翩飞,足尖落地金莲绽放。
她在伞下,晶亮的眸子看向对方:“宋知渊,你冷吗?”
当然冷。
冷到牙关都在打颤。
可是他不在乎。
身形萧条眼含杀意,将剑对准眼前的少女:“可是青旋派来的奸细?”
若是傲慢知道这一幕怕是会直接反捅自己一刀。
混账,你看清楚你拿剑对着的是谁。
菩然走近,剑尖刺入胸膛,宋知渊蹙眉更紧。
没用的,她的身体就如烟雾,这剑不过是捅了个空气。
菩然抬手捧住他的脸颊,暖意贴着他的皮肤渗入筋脉,流通四肢百骸。
风雪的寒意远了,好像有浪潮将他推到阳光正好的沙滩上,他有些不知所措,各种事堆积,过载的大脑已经不足以去思考现在的异样。
似乎有些负气,他将剑一扔,又跪回了灵堂前。
少女静默不语,只是撑伞立在他的身后无声陪伴,似乎要为他遮挡住所有风雪。
从守灵到入葬,再到他过上寻常日子研读兵书,菩然一直陪在他的身侧。
二人交流不多,但莫名的情愫悄然在其中流转。
宋知渊自傲不愿开口,也不愿妥协,其实在内心已经承认了她的身份。
至少,是朋友。
一同出门时,见她未撑伞,还会状似无意地提上一嘴:伞呢。
似乎怕烈日太大,把这鬼魂晒没了。
菩然不慌不忙撑开伞,气定神闲道:你在担心我?
他又别过头,眸色变冷,似艺术品精心雕琢的面庞没有表情。
明明就是担心,还不愿承认。
菩然这个人,不用去特意攻心,也能轻易的走近别人的心里。
宋知渊对上她只能一退再退,无尽的服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父母已然不在,他也没有什么兄弟朋友,孤傲的性子更是令旁人不敢接近,所以每日陪伴的菩然顺理成章的入了他的眼。
今日月色好,她飘到房顶坐下,还向院中少年发出邀请:“上来看看。”
宋知渊没有反应,立在那儿像座冰雕。
“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就消失了,现在不看,也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这句话使得他神色微动,到底还是飞身上来,与她一同仰头看向明月。
这少女来路不明,还爱说胡话,你看,现在又开始了。
“告诉你个秘密,月亮上真的有广寒宫,里面还有许多挺拔剔透的冰树,特别漂亮。”
“那地是真好看,我觉得你也该住在里面。”
“哎对,嫦娥对你评分挺高的,至少容貌上她能给你打九分。”
“……”
宋知渊失语,缓了会儿才道:“正经些。”
别说胡话。
菩然单手托腮,一手撑伞。
仙家,你根本不懂我的真情实感,她目光忧郁:“好了,专心赏月吧。”
无聊至极。
他如此想到,但还是瞧了起来。
这是凛冽寒冬,夜里冷,菩然便伸手牵着他,暖着他。
少年一僵,浑身不自在,内心挣扎许久终是没将手抽离。
“月亮很漂亮对不对?”
“……一般。”
“那清皎的月光很漂亮对不对?”
“……”
他动了动手指,温暖的快要化掉了。
不想傲气地再说让她难过的话了。
等了半晌,他答道:“对。”
月光……很漂亮。
菩然弯眼笑开:“那便好。”
她的话音被风捎远了。
“我希望你可以喜欢这道月光。”
“喜欢清皎的银色。”
“喜欢这一刻的自己。”
少年喉结滚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