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台香火徐徐上引,似晨雾点点升腾,佛像低垂的眉目恍若在注视二人。
万法皆空,缘合则生,缘散则灭,一切因果皆由缘起。
寺院中梵音渺渺,僧人扫雪,梅树下两僧盘地而坐,石板地面刻画棋盘,他们参禅悟道落定棋子。
诵经声、扫雪声、落子声,被恢弘静寂的大殿中打坐的二人听的一清二楚。
殿中无人出声扰佛家清净,二人静心打坐,直到菩然又参悟了一道缘法,她才恭敬起身,拜别佛祖。
帷帽少女欲起身离开,一转身蓦然扫到阖目打坐的男人的侧脸,她的脚步明显一顿。
诶,有点眼熟来着。
她抬手将轻纱撩开一道缝隙,这下看的更加清晰,墨眉丹唇,气质矜贵。
谢谨言?
这么巧?
上次一同来时还对佛祖不敬,如今怎么一改从前敬仰有加了?
还知道换身素衣来参佛,可圈可点。
说来谢谨言这个人,菩然回忆沉思,在玄月皇宫时我好像没惹什么乱子,相反,祈雨挡敌军,还做了不少好事。
功德啊!
回忆起与谢谨言相处的点点滴滴,菩然只觉得自己功德赚到手软,而且玄月子民对新王极为推崇。
突然觉得这个人还不错?
忽而她弯唇一笑,放下轻纱,抬步离开。
谢谨言知道有人在看他,尽管自己凝神闭目,并未睁眼。
他的耳边有对方站起时衣料的细小摩擦声,还有刚响起便停下的脚步声,那人就站立在自己身侧。
莫非认出我的身份了?
他心中疑惑,长睫掀起,回眸一望那人正抬脚踏出大殿。
地藏菩萨——
南无地藏王菩萨——
是上天送来的一阵疾风,迎面卷落少女头顶的帷帽,风急忽止,满是怪异。
谢谨言好似石像定格在原地,一双氤氲水雾的长眸发颤的紧紧盯住少女的侧脸。
这张脸他并不认识,但不知为何只一眼心底便如海面翻滚的巨浪,情绪异样,难以停息。
帷帽滚落在不远处,菩然走过去弯腰拾起,顺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纳闷:“奇怪……”
无风之地怎么突然起风了?
她的声音很轻,自我呢喃细若蚊呐,却被全神贯注盯紧她的谢谨言听个真切。
短短两个字并不能确定一个人的声线,但哪怕是片刻的神似,也足以令他拼上一切去确认。
谢谨言觉得胸腔缺氧到喉咙干涩,火烧似的疼,腿也跟灌了铅沉重不堪。
整个头皮跟着扑通的心脏一起剧烈跳动,眼中的急切满到快要溢了出来。
菩然刚将帷帽戴上,手腕骤然被男人的手掌禁锢。
好热,他的掌心像是藏了团火焰,几欲将少女冰雪似的肌肤分解融化。
“我……”
谢谨言近乎鲁莽的,抛去一切自小恪守的礼仪,失了风度,冒失狼狈的抓住一位陌生少女的手腕,滚动干涩的喉头:
“我们是不是认识?”
他的眼睛炙热明亮,直勾勾想要透过面纱看清少女眼中的神色。
谢谨言心底住着一个人,极其荒谬的,他不知道那人的真实长相,就连那人真正的声音也是临近分别时才听到。
奇迹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
他听到了与那人极其相似的声线,他想呐喊,又不敢呐喊,想喜悦大笑,又怕一切只是一场空。
如果认错人了呢。
菩然现在已经是百思不得其解了,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她摇了摇头,抽回手,示意对方认错人了。
见她想走,谢谨言心尖颤栗,手指无力勾动,嗓音沙哑仍带希冀:“姑娘可否告知在下芳名?”
她没说话,只是撩起轻纱不悦的睨他一眼。
好似在说:登徒子离我远些。
谢谨言抿紧淡粉的沉冽薄唇,自是不好再强留人家。
果然还是认错人了。
他的心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大抵是还没从巨大的落差中反应过来,只是小心翼翼保持适当距离跟在少女身后。
菩然来到马车旁,傲慢亲自为她撩开车帘,远远的谢谨言便瞧见倾泻身前的银发,还有虽因角度原因被车帘遮挡了大半的面容,仍然露出的带笑唇角。
定远侯。
一刹那他便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马车走远,他站在原地恍惚许久。
并不难猜,能被宋知渊捧在心上的姑娘,除了唤着仙家的“妹妹”,还会有谁?
她不会死的,能够轻而易举击退黑袍军,如此强大的实力,怎么可能会葬身火海。
“哈……”
“哈哈哈哈哈——”
谢谨言仰头大笑,阳光刺眼,他抬手遮眼,而后弯腰,笑声肆意不止,晶莹的液体从指缝似银线跌落。
她惯会捉弄他。
摔裂了宝石项链,把他抵在假山石洞里掐到近乎窒息。
“陛下……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侍卫急得手足无措,谢谨言却是擦去泪水,神色舒展:“无碍,回宫吧,下午把奏折批完,明日去侯府走一趟。”
他扬起一抹微笑。
“不知侯爷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
马车内。
菩然摘下帷帽,满眼笑意:“仙家,今日我与佛祖畅聊甚欢。”
傲慢不信神佛,却还是顺着她的话,道:“你若能高兴,那么这一趟自然是值得的。”
小石头双手撑着腮帮,提了一嘴:“对了,刚刚我看见谢谨言了。”
傲慢倏尔一凝,眉间压起一道浅浅的褶。
“他认出你了?”
“好像是?但我没认。”
这回答着实是让傲慢宽心不少,但也无奈她是个没心的。
如果将自己代入谢谨言视角,怕是要痛的死去活来。
“往后几天我带你去瞧瞧玄月山水。”
“你的意思是说明天开始出去玩儿?”
“嗯。”
不出门还等着谢谨言找上门么。
他探过身来轻轻的将少女揽入怀中,越想这眉拧的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