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同靠坐在墙角,像是冬夜大雪,身着狐裘推开门,迎着暖色烛火在案桌前促膝长谈的好友。
耳边的喧嚣远了,气氛柔和宁静,肩抵着肩,菩然偏头看他一言不发的把玩掌心的血钻,语气与往常无异:“抱歉,我向别人打听了你的过往。”
秦津一腿伸直,一腿随意的半屈,手中血钻一抛一接:“不用放在心上,当个故事听听便过了。”
不论过往是凄凉可笑,还是沉重发疼,他们从来没有逃避过,回首淡淡一望,虽不至以笑面对,但仍直视不曾移开视线。
每一个人都是审视曾经的自己而做出决定,走到了如今的这一步。
再次接住血钻,他微微仰头,后脑勺贴在冰冷的墙壁,淡声:“你该回去了。”
他知道,以小师妹的本事,现在要走还能逃的出去。
菩然却摇了摇头。
“你补给我一份见面礼,现在我也要补给你。”
她知道救下一条人命并不难,拯救一个人才是最难的。
秦津想带着自己一身的傀儡术式永远消失,随密宗一同埋葬,他没有生的意志,这一点菩然很清楚。
闻言少年眼尾飞扬,桀骜不羁,表情显出几分凶相:“真不走?我身上背了无数人命,可不差你这一条。”
菩然握拳:“说话再这么讨厌,当心我给你一个过肩摔。”
回忆一下拉到寒山寺初见,当时他可是挨了菩然一个丝滑的过肩摔。
少年表情微懵,随后食指抚唇低声哑笑。
他笑的开怀,笑的灿烂,笑的眼角沁出晶莹的泪珠。
他们都说师妹是个傻的,他觉得也是。
为了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人身犯险境,他神色恶劣,屈起手指一弹少女眉心,嗓音愉快,似揶揄,又夹杂许些宠意:“你是笨蛋吗?”
菩然捂着眉心,撇嘴:“笨蛋才不会补给你这么好的见面礼。”
她的手小心翼翼探入衣襟,从怀中取出一株风信子,纯白色,柔软圣洁,令少年恍惚的如坠云雾中。
棕色的瞳孔猛然睁大,氤氲开一层水汽,似有熏风拂过泛起波光,湿淋淋的,潋滟的紧。
一株风信子,一直被她小心护在怀中,但一路奔波,仍有几片花瓣受挤压碾出了花汁。
“花田虽然被毁了,但我还找到一株残留的。”
先前她说有事要去办,便离开宗政御迟单独行动了,没去别处,只是去寻找花田。
花田一片狼藉,花枝尽断,花瓣碾落成泥,放眼望去没有一株完好的,所以在寻找时花费了她不少时间。
其实她完全可以用灵力复苏一株,但这样做便不是原先那一株了,不是秦津思念母亲种下,经历暴风雨后仍然不屈绽放的那一株。
这两天是晴天,阳光融化不少积雪,雪水润湿土地,黏糊糊的,也有坑洼积水。
她一脚踏进弯腰寻找,偶尔有泥水溅到她的脸上,衣裙也被弄得脏兮兮。
所以在祭坛门口遇见她时,秦津还在纳闷,做什么去了,一张白净的脸蛋和洁净的衣衫,怎么就弄成这副小花猫的模样了?
现在他知道了。
电流蛮横不讲理的从他的尾椎骨直蹿而上,激的他大脑一片空白,心脏酸涩酥麻。
瑰色的唇瓣克制不住的发颤,指尖小心翼翼触碰在柔软的花瓣,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巨大的喜悦淹没了,这种情绪一下无法消化,便转成一种酸,是甜甜的酸。
或许他原本是想活的久些,再带着密宗一同毁灭,十七岁到底是太年少了,除去被操控的人生,他根本就没有几年时光好好走走,四处看看,为自己活过。
所以他想,我再贪心些,活到二十岁,二十岁再死好了,但导火索点燃的太突然,花田被毁,最后的一点念想也没了。
秦津怒不可遏,才有了这次的密宗惊变。
因风信子而产生的毁灭欲,也因风信子平息。
“你真的不知道被爱是什么滋味吗?”
菩然垂眸看向已经被少年珍藏在心口的风信子,支起一手撑着腮帮。
“母亲何故押上性命也要来瞧你一眼。”
“何故要为你送上一株纯白的花朵。”
她的睫羽又压低几分,眸色平和,却装满道不尽的温柔。
“正因她深深爱着你。”
换句话说,你一直被深深的爱着。
“爱这种东西,不是某一个人不在了,它就消失了。”
“你瞧,它永远环绕着你。”
莹白的指尖轻轻往他心口一指,落在他的心脏,落在那朵风信子。
那一瞬间,他的心湖好像刮起大风,托来逝者的思念,卷起漫天纯白花瓣,洋洋洒洒,下了一场名为“爱”的花雨。
落花逐流水,共到茱萸湾。
不是一起共度了很多美好时光吗?
“母亲送你这朵花的本意,不是想让你走向毁灭吧。”
“至少要好好活着对得起她的期待。”
“活下去,未来才有机会被更多人爱着。”
她就坐靠在墙边,蜷起双腿,一臂横在膝头,一臂单撑脸颊,歪着脑袋徐徐看向那株风信子,说出的每一字都像金玉棋子,清脆的敲落在少年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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