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顾不上还有旁人,直到菊青惊魂未定地端着水出去,陵容隔着铜镜,对上男人好整以暇的视线。
“王爷怎么还没走?”
其实想走,只是又想与她道别。
没等到柔情蜜意的送别,倒得了一句说得上冷淡的质问。
那样疑惑的视线,让雍正都下意识反思,自己心有留恋是不是过于儿女情长了?
反倒不如她一个女子看得开?
她还是夜里更热情些,雍正对这明显的对比有微妙的不满足。
“落了个东西。”
他能落什么东西,又能落到哪儿去?
陵容下意识看向床榻,凌乱又迷离,一如昨夜的暧昧。
似是烫着了一般收回视线,扭头不待说什么,忽然发现不知何时他再次靠近。
然后额头落下一个微凉的吻。
只是轻轻停留后便离开。
“走了。”
低沉而带笑的声线宛如悠远的古钟,在清晨的初阳下,在耳畔轻轻敲响,无端惹出几分痒意。
……………
延禧宫一片初春的暖意,风暴中心的永寿宫却死寂一片,只剩下哀切和悲戚,犹以知道内情的崔槿汐,浣碧和温实初最甚。
刚刚醒来的甄嬛也如丧考妣。
“皇上不是皇上…是我的允礼…”
近乎疯状的低喃,瞳孔无法聚焦,俨然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
温实初下意识心疼,“娘娘,您的身子受不住这般忧思…”
本意劝对方保重身体,却引发了一个更沉重的话题。
甄嬛几乎又看见昨夜那淌了满殿的血。
刺鼻到让人作呕。
昔日有幅度的小腹,如今是死寂一般的平坦…
“实初哥哥…我害死了我的孩子…”
“我和允礼的孩子…”
悲痛和懊悔如同两个沉重的枷锁,紧紧地束缚着心灵,甄嬛无法自拔地感到绝望,
“允礼回来了…”
“但是我把我们的孩子弄丢了…”
失而复得的惊喜抵不过得而复失的无助与哀伤,如同冰冷的利刃,深深刺入心扉,让人痛不欲生。
“他还那么小…”
明明有可能不牺牲的。
明明有可能等到的。
要是她早一点发现眼前人的身份…
要是早一点知道允礼成了“皇帝”。
要是早一点…
甄嬛呕出血,“我是个恶毒的女人…”
恶毒到能对自己的孩子动手,葬送了他出世的机会。
懊悔如同无形的火焰,灼烧着内心的每一寸角落,让人难以自拔。
甄嬛几乎哭出血泪,仿佛要陷入自责之中。
“娘娘,您别这样想,温太医也说了胎象本就不稳…”
“凶手是皇后,是旁人…”
崔槿汐心疼的不行,几乎泣不成声,但还是尽力在劝,“会好起来的…”
“您还会有孩子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您和皇上还会有孩子的…”
温实初也心疼得落泪,眼看着她情绪激动到几乎要掉下床榻,连忙想上前去接住,眼前却忽地扬过明黄色的衣角。
“嬛儿…”
眼前人轻唤自己时的温柔和情意再熟悉不过,甄嬛昨夜未来得及抒发的委屈和悲痛此刻再不压抑。
几乎是不顾形象的痛哭出声。
温实初搀扶的动作僵在了原地,被崔槿汐轻拽衣角带着一同回避到了殿外,只听见内殿女人毫不掩饰的哭诉声。
像是受了委屈的稚子找到了可以依恋的港湾。
以前是皇帝,现在是果郡王,从来也不是自己。
温实初再一次明晰这个事实。
连强撑的体面和若无其事也做不到,抬手谢绝崔槿汐的相送,转身独自离开了。
脚步莫名虚浮和无力,崔槿汐看在眼里,为他对主子的情谊而感叹。
“有情人都是上天注定的,旁的人终究是有缘无分…”
就像娘娘和果郡王,就像娘娘和温太医…
声音压的极低,却落到了一旁浣碧的耳朵里,无端地激起几分逆反心理来…
什么有缘无分…
什么上天注定…
…………
御花园的风凉的很。
温实初一路走过,只觉得冷的手脚发颤,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发抖。
这么多年来青梅竹马的情谊,与心上人相处的每一滴记忆,以往是时刻回味的期望,如今却只剩下割伤人的绝望。
铺天盖地的失落和伤痛几乎要把人淹没,温实初只能垂着头,不能被路过的宫人看出端倪。
却忽然撞见一片绛紫色的衣摆,温凉的语气从头顶传来,“倒是难得,能在永寿宫以外的地方见到温太医。”
是惠嫔。
不,已经是惠妃娘娘了…
“臣温实初参见惠妃娘娘…”
声音还发颤。
一听便知他情绪不平,刚刚从永寿宫出来受了什么刺激吗?
沈眉庄强装的冷淡没能持续多久,“夏风寒凉,温太医可要随本宫回碎玉轩喝杯热茶?”
温和的声线,似乎还能听出几丝不合身份的担忧和叹息。
眼前人知道自己在痛苦些什么。
温实初忽然找到了休息暂缓的地方,“多谢娘娘…”
……………
慈宁宫
此刻才悠悠转醒,太后苏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询问,“皇后如何了?菀嫔的孩子可保得住?”
因为急促发问而连咳了许久,竹息连忙上前帮主子顺气,同时小声回禀。
菀嫔的孩子没保住。
皇帝疯了一般责罚了许多人,皇后宫里的人几乎都被用了刑,怕是会忍不住吐露些别的秘密…
太后紧皱的眉心始终未曾松开,连声骂,“糊涂…糊涂…”
不知是骂意气用事的皇帝,还是骂劣迹斑斑的皇后。
“太后,”
竹息一边帮她顺气,一边忍不住担忧,“皇上怕是动了真格的…”
在后宫里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直到现在慎刑司也还塞满了等待询问的奴才,前朝质疑的折子更是把养心殿都塞满了。
但皇上只草草应付,菀嫔醒了之后就忙不迭看望去了……
要真是害菀嫔滑胎的罪名落到了皇后头上,怕是压不住了…
太后只觉得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