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最终还是没能赶上下一次早朝,依旧处于昏睡之中,又因没有立储,朝政事宜只能交由几位心腹大臣协同处理,其余更核心与重要的事务却无人敢插手,只能搁置下来。
太后虽然与皇帝母子并不十分亲厚,但到底是亲儿子,此番突然的急病使她愁得连慈宁宫也顾不上回,俨然住在了养心殿前前后后忙活着,陵容侍疾时看在眼里,一时分不清她是怕皇帝再也醒不过来,还是怕有人(比如皇后)胆大包天趁人之危,在此刻对皇帝下手?
或许是终日祈祷有了功效,一时拿不出主意的太医们一致诊断,据说皇帝已经在好转,怕是不日就要醒过来了。
太后是真的高兴,嘴里念叨着各路神佛保佑,平复下来之后又提起担忧,
“老天爷保佑,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大乱子...”
陵容觉得对方大概是终日担忧所以昏了头了,居然对着一向看不上眼的自己这般亲近,但到底不好拂对方的面子,只能跟着附和,“太后娘娘的诚心足以感动上苍,必定会如您所愿的。”
只是话没说出去多久,不过隔日就传来一个噩耗。
果郡王死了。
太后当场被这噩耗砸得六神无主,险些昏了过去,还是皇后扶着才勉强缓了过来,“怎么又出事了...”
她脸上的哀戚和惶惶做不得假,陵容老实地躲在众妃之间只当自己不存在,免得太后记起自己之前那句附和的话再嫌她晦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太后都伤心不已,宫里其他人自然不敢不附和,一时间满殿的哀伤氛围足以把人压垮。
陵容揉了揉眼睛挤出几分殷红,心底却很难升起几分哀戚。
皇帝死了她都不一定会伤心,何况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果郡王?
尤其对方这还没死呢。
陵容记得前世也传了这么一遭果郡王命丧黄河的‘噩耗’,结果还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
甚至就在甄嬛回宫前...
想起果郡王就不自觉注意叶澜依,对方眼里的凄惶几乎要抑制不住,陵容觉得若非有这么多人在,对方只怕能当场嚎哭出来...
还真是情根深种,只是不知她是一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
视线移开,落到了不远处跪着的太医身上,温实初就跪在那里,细看下来他的神情也慌张和担忧...
果郡王‘死’了,温实初一个太医急什么,他与果郡王又不曾有私交...
他不是只与甄嬛和沈眉庄关系亲近吗?
又想起了甄嬛,陵容玩味的笑容一顿,随后渐渐收敛,再也寻不到一分笑意。
甄嬛奇怪,果郡王奇怪,叶澜依奇怪,甚至温实初也奇怪......
看来这趟甘露寺,还真是非去不可了。
.........
凌云峰。
已经入夏,但山顶上还是寒冷入骨,清晨的露水轻轻沾染衣袖,寒意便能从皮肤刺入心尖,冷得人发颤,菊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后听见拔尖的女声。
“到底是宫里来的,洗个衣裳都这般慢吞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来的娇小姐...”
讽刺而刻薄。
眼前又倒下了一盆衣裳,浣碧讽刺了几句就要走,菊青忍不住开口,“浣碧姑娘能否帮帮忙?早些洗完也好去娘子身边伺候...”
“这么点衣裳也洗不好,要你何用,不过一个宫女,还摆起主子的谱来了?”
浣碧本就因为冷而憋了一肚子气,又有些微妙的嫉妒同为宫女她却穿金带银过得好不安适,所以此刻再不管不顾。
“我们娘子用不着你伺候,谁知道你和你背后的主子安的什么心思......”
说完转身离开,只留下凉寒的山风。
身上朴素的僧袍甚至打上了补丁,只能蔽体却难以避寒,被冷水一打湿之后,简直像泡在了寒潭里,菊青冻得手脚僵硬,看到眼下的脏衣裳时,突然有些难受。
皇宫里其实日子也不好过,尤其在安嫔手底下动辄打骂,也不过是来甘露寺前一月才开始好转,她从粗使丫头成了安嫔的贴身宫女,杂活一概不必做,那时她心情惶恐自以为难熬,如今才发现那居然是让人留恋的好日子。
她是本着对旧主昔日照拂的恩情真心来伺候的,安嫔也并未吩咐过什么,甚至不需要她帮忙传递消息,只把她扔在了这里之后便回了宫,菊青摆脱了安嫔的控制自以为解脱,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得不到莞嫔的接纳。
因为自己是安嫔的人。
可是莞嫔出宫前还曾照拂过自己,那是自己受了苦她真心实意地盼着自己过得好,如今自己过得好了些想要回报她,她却态度古怪,好像防备着似的......
柔软的蜀锦和渐渐粗糙的僧袍拢在一起突兀极了,这是安嫔送她的衣裳,刚来时见莞嫔受苦只着粗布麻衣,菊青心下怜惜将这衣裳送与对方,只盼对方别嫌弃,莞嫔也答应了。
但神情是骗不了人的。
菊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时莞嫔僵了一瞬的眼神,她觉得屈辱,也觉得勉强。
好像自己不配穿这般贵重的衣裳,又好像不愿穿自己穿过的衣裳。
有些事自己自嘲可以,但别人指出来时难免显得难堪。
人性如此。
如果没有被提为贴身宫女菊青或许还会逆来顺受,但她到底做过嫔位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也是曾经有过好日子的,也曾像浣碧如今这般使唤人,只是比不得对方趾高气昂。
所以也不怎么甘心被使唤了。
甚至还是被同为宫女的浣碧?
说句不好听的,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莞嫔清高些也就算了,好歹做过宠妃,到底曾经是主子...
但浣碧凭什么呢?
莞嫔也纵容着,只当旁人看不出来是吗?
菊青木着脸强撑着洗完了这一大堆衣裳,心里对旧主的那点感恩之心渐渐也被这山涧冰凉的溪水冲刷没了,抱着湿重的衣裳回到院子时,回应她的是砰地一声关上的房门,窗棂倒映着主仆三人亲昵的侧影。
湿重的衣裳一件一件地挂在衣杆上,菊青累得甚至提不起被排挤的情绪,只有无边的好奇和探究欲。
渴望知道些什么,渴望得到筹码。
到底谁来的信,莞嫔这般避着她,连房门都不让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