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宏在河间也算是待了不短的时间,对河间这方土地上居住的百姓的习性如何还算有些了解,这河间地域不大,却盛产‘奇人’。
从太守到黎民百姓,他所遇见的人每一个都让人惊讶,比如眼前这明显脑子不正常的太守公子,还有这看似纯白实则狡黠的姐弟俩。
光天化日之下讨论陛下的逸闻丝毫不知收敛,就连段宏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细听了一会儿,等手下人拔剑请示是否要把对陛下不敬的人拿下之时,段宏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没听错。
“段大人?”
缇萦挥了挥手,企图唤回他的神志,“段大人见过陛下吧?”
段宏有些复杂,“见过。”
陛下临出征前还特意赶来河间与她辞别,必然不会是不在乎,却为何依旧不曾告知身份?
缇萦来了兴趣,“那陛下服食丹药吗?我还听说陛下是个美男子,这是真的吗?”
其余两人也颇为好奇。
于是段宏回神,就发现被三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有些近乎好笑的无奈。
胆量都很大。
其中有一人的胆量更是大得出奇,甚至还有胆量向他这个朝廷命官求证逸闻是否真实,好似丝毫不觉得会被怪罪一般。
却不是恶意的挑衅,而是近乎天真的无畏。
段宏收回视线,回应了她的期待,“不吃。”
有权威认证,确认自己没被骗,缇萦心满意足了。
“看,我就知道。”
赵文更是拿到鸡毛当令箭,对着张珩一顿输出,“你个傻大个被骗了这么多年,我好心帮你还不领情呢。”
虽然是因为太守大人那二十两金子,但君子论迹不论心嘛,他可是很乐于助人的。
早在段宏说出否定的回答时张珩就如遭雷劈,如今再三确认后更是如同天塌了一般,抱头哀嚎痛苦,具体在赵文看来,如同家财散尽那般痛苦,自我代入了一下也觉得他可怜,开始安慰。
段宏没管几人如何,只交待了几句便回到护卫队之间安排启程事宜,在将士们古怪的目光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后跟了个人。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柔和,却远不如女子灵动如星辰的美眸,一应冷硬的盔甲之间,女子翩阡的碧色裙摆格外突兀和显眼。
莫名让人移不开视线。
段宏轻咳了一声,把人带离了队伍之间,“何事?”
远处还在崩溃之中的张珩时不时爆发一声哀嚎,赵文专心安慰着,只当那二十两金子是此刻的酬金,尽心尽力,所以不曾发现姐姐不在身边,缇萦于是得以背过身,拿出了珍藏许久的令牌。
“不知段大人可认识这个?”
女子摊开的手心白皙如玉,玉白的与古朴的令牌一相称,让人晃眼,段宏细看了一眼,看清令牌的正面雕刻着精美的流云纹饰时,眼神惊异。
险些下意识地跪下。
代表陛下身份的令牌居然在她手里,却如同一块平平无奇的木头。
段宏伸手想接,却骤然被对方躲开,缇萦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未婚夫送我的,大人见谅...”
爹娘想看她都没给呢。
段宏明白她口中的未婚夫无疑只有一个人,女孩提起此人时,眉目间的喜悦和欣然比之夏花还要绚烂,真挚的情意与在意只在只言片语间便下意识流溢,让人侧目。
“这东西是长安哪家的信物吗?”
段宏点了点头,“是...”
缇萦翻来覆去看了许久,没看出什么名堂,“是哪家的呀?”
却没听到回答,看到他面露异色,缇萦不免迟疑。
“是不能说吗?”
段宏发现,女子的容貌的确是最锋利的武器,面前的女子注视自己时,他即便心知不该,却也就中毒一般,会被那清澈的眼神所吸引,仿佛能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内心的世界。
纯白真挚,灵动鲜活。
似乎被烫到了一般,段宏移开视线,“是。”
“那好吧。”
缇萦有些失望,“多谢大人。”
段宏沉默。
缇萦转身回到马车,却被人叫住,“大人还有何事?”
陛下都不曾亲口说出的身份,自然不该由他来说出口,毕竟他如今所做的事情已经足够逾矩,顺着皇后的心愿把陛下藏在河间的珍宝擅自带到了长安,陛下回来后,他免不了一番处罚。
段宏之前不觉得有何不对。
他为皇后做任何事都甘愿,可如今在她清澈的目光注视下,却突然觉得自惭形秽。
为何看不得她失望呢?
段宏有些心乱,错开视线,“那令牌贵不可言,望姑娘好好保管。”
这是他能说的全部了。
冷沉的盔甲消失在眼前,缇萦捧着脸颊盯着面前古朴的令牌一脸困惑。
贵不可言...
那是有多贵啊?
她这几日拿着东西藏在包裹里,也不知道磕了碰了几回了,要是摔坏了怎么办啊?
不免嘟囔,“坏家伙。”
也不知道提前告诉她一下。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危险...
思念如泄闸的溪流汩汩地流淌,缇萦把那令牌捧在手心,独自盯着发呆。
.........
雁门关以外是硝烟弥漫的战场。
刚刚经历了一场酣战,硝烟和血腥弥漫在空气中,仿佛一层厚重的浓雾,抑制着人们的呼吸,缕缕黑烟缓缓升起,与天空中的乌云融为一体。
刘彻盔甲还未解下,就接到了亲卫传来的消息。
母后因为皇后的谏言,下懿旨召见了缇萦,如今怕是已经接近长安。
硝烟火光在风中摇曳,忽明忽暗,刘彻刚刚因战事平息的喘息声此刻有片刻的停歇,随后恢复过来,沉声吩咐把人护好,等独自一人时,思绪不受控制。
他的姑娘会比他预料得还早地知道真相,她还会信守承诺吗?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混杂着血腥和尘土的气息。
思念和占有欲交织,让刘彻本就不怎么君子的内心更添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