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缇萦(6)(1 / 1)

直到威压消失,才敢放纵喘息,夜风透过大开的殿门打在脸上,寒意蔓延到了心里。

“皇后娘娘,您请回吧。”

皇后…

是陛下管理着后宫的工具,却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心爱的女子。

卫子夫早有猜测,可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让她心生期冀,她成了皇后,或许在他眼里是不同的吧?

所以她应了太后的要求,也顺应内心的想法。

但被残忍的打回了现实。

卫子夫许久,才哑声开口,“陛下去了何处?”

宣室殿的宫人扶着她起身,低声回答,“陛下应是去了明光殿。”

明光殿…

卫子夫走出了好远,也能看到汉宫里最高耸瞩目的地方。

夜晚的星辰闪烁不定,美丽却遥不可及。

这皇宫的主人是如此的冷酷和漠然,好像一切都只分有用无用,旁的一概放不进他的心里。

却也有执着寻觅的东西。

蓬莱仙岛…瑶池神女…

荒芜又荒唐。

……………

听说皇后被灰溜溜地“请”回了甘泉宫,王娡初时幸灾乐祸,但转瞬之后又沉下了脸。

皇后劝不住,她也劝不住,那还能指望谁,王娡只能找上了自己的亲弟弟,后宫劝不得,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总劝得吧?

总不能真让皇帝这么荒唐的出海外去,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谁担得起责?

谁赔她一个儿子?

田昐口头上答应了,转瞬却犹豫几转,并没有付诸行动,象征性说了两句,便像亲姐姐表示束手无策。

“你劝不得,旁的大臣也不劝劝吗?”

王娡气得要死,“一个个平日里口舌如簧,如今倒是哑巴了?”

“陛下的决定做臣子的万万干涉不得,陛下又是那样执拗的性子,姐姐可别为难弟弟我了。”

王娡沉沉叹息,又气又无奈。

不为难弟弟,那为难的就是她自己了。

她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荒唐的玩意儿。

王娡不自觉念,“要是皇后还在…”

若是她在,只需几句话就能让这荒唐的决定没有付诸现实的机会。

她的儿子,却最听薄巧慧的话。

田昐会错了意,不赞同地摇摇头,“皇后娘娘也受了训斥,劝不得的。”

皇后要是能劝得动皇帝,他可就得重新评估卫家的价值与轻重了。

没有发现他的思绪,王娡只是沉默。

哪里是眼前这个皇后呢……

她说的分明是旧人。

走了十来年,回忆起来却又好似恍如昨日的旧人。

王娡忽地叹息,没了力气。

“你回去吧。”

……………

刘彻总是做梦。

有时能梦见她,有时在梦里也遍寻不得,前者愉悦而美满,后者却酸楚落寞,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化不开的执念。

那些没什么道行的方士说,他是被幽魂缠住了,所以不得安宁,应该开坛做祭驱逐魂魄。

都是骗人的鬼话。

刘彻把这些人都赶出了皇宫。

没人知道他为何梦魇。

他却在日日夜夜的自我折磨中,窥见了自己最隐蔽的私心。

他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只是在他还未来得及意识到,没来得及伸手触摸的时候,未来得及得到的时候。

全然消失了。

猝不及防,又好像无所留恋。

“新来的方士说,海外仙山上有人炼制长生不老药,我此番出海,给您带一颗回来可好?”

他习惯性自言自语,在这空荡荡的宫殿,对着一块无声无息的玉佩。

“只是您大概不会喜欢吧?”

他还记得因为讨论长生,而被她笑话。

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话题了。

十年。

多可怕的时间。

刘彻眺望近在咫尺的星辰,神情怔怔。

这里是明光殿。

是他听从方士所言,修建来用以求神问仙的地方。

外人都以为这殿里必定光鲜亮丽奢靡无比,可是除了缀满宫墙的明月珠之外,这里别无他物。

神明或许喜欢金玉满堂,可她喜静喜素,刘彻便不愿让金玉沾染这里半分。

所以...

这不是给神仙准备的地方。

是给他自己心中的妄念留存的栖息地。

只是……

欲望是可怕的。

刘彻呢喃,“我在梦里见到您了。”

在遥不可知的地方。

她好像活的平静而安宁,所以想不起旧人,所以不曾怜惜过被独自留下的旧人。

任他呼唤,她一次也不曾回头。

他于是逐渐不满足于在这空荡荡的宫殿里无望地自怨自艾了。

他要去寻。

可能会打扰她的安宁。

“您可能不喜欢。”

“却也千万不要怪罪我......”

刘彻伸手,玉佩在指尖,冰凉而坚硬,正如他的心一般。

“也千万,不要讨厌我。”

他只是没有办法。

喝光了最后一坛酒,也等到了天际浮现的第一抹金黄色的光线,划破了沉寂的夜色。

太阳升起前,烈烈的旌旗扬起,即将去往未知的海外。

人间寻不得,便往天边去…

他总会找到的。

……

作为百官之首,田昐劝不得,也不想劝,只能担忧又后怕的送走了大汉朝建立至今最任性的一位帝王,看着楼船远远地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田昐注视许久,只是眼底不是旁人猜测的担忧,而是平静又涌动的暗流。

权力是让人上瘾的。

……………

马车驶入河间郡时,是朦胧的初阳。

长安到河间距离不近,连日奔波使人疲累不堪。

缇萦刚刚醒过来,掀开车帘还未来得及欣赏故乡熟悉的美景,就和路边的大婶对上了视线,清晰地看见了对方眼底迅速凝聚起来的惊喜和激动。

不妙。

只是已经来不及阻止。

大婶挎着篮子,三两步上前,嗓门洪亮,“花神娘娘——”

“您可终于回来了!”

赵文打了个盹,还没清醒就被突兀的脚步声吓跑了倦意。

这熟悉的称谓。

只听这一声,他不需探头看,就有一种回家了的熟悉感。

由远及近的高呼声,声势浩大,一呼百应,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的洪水泄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