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京城大雪,
常史领着华昀珏领着战死沙场将士的名册回来,平日喧嚣的主街无比安静,民众自发跪拜感念。
皇上奖赏封爵,赐坟立碑,楚国上下静默七日。
华家又一次因为华昀珏处于舆论中央,尽管这一次是夸赞,但更多的是同情,觉得华家以后的风光不过百年。
即便外界的声音依旧如从前那般纷纷扰扰,但这次的华家很是低调。
家主华晟意不在,里外丧礼都是华家的女人操持。
虽是如此,皇上亲自吊唁给足了华家颜面尊重,
有了这个份量,其余人只会更谨慎对待。
这次暂时的休战,华晟意难得回来一趟,第一时间便去了宫里跟皇上禀报。
出宫的时候,他牵着马到了茶楼喝了口茶,以前这里华昀珏的是常客,要是找不到人了,定然能在这里发现他的踪影。
华晟意进去的时候,没引起什么人注意,倒是大家聚精会神听着说书。
说书先生说的是这一次战事,将那些惊心动魄的情节通通编成了一个个故事,精彩呈现。
华晟意寻了个靠窗的地方听着。
说书人讲到峡州一战,眉飞色舞,唾沫子喷洒。
“都知道华家有子荒唐无为,犯下大错惹众怒,这眼见性命堪忧,前途无望啊!
哪知这子剑走偏锋,请命远走边关,报效朝堂,减免错处。
都知这边关苦寒,可不是什么享福之地,风吹日晒,真刀真枪的,将士们瞧着富家公子哥细皮嫩肉的,哪能将他放在眼里。
此子倒也有几分蛮劲,不服输!勤学苦练,一遍不行就两遍三遍,
练剑不行,就耍起红缨枪,三年单刀闯贼窝,五年之间,大小战役获威名,六年以少胜多,将禹国名将斩于马下,着实是虎将!”
“好!”
一番话下来,囊括了华昀珏的一生。
台下全是叫好声,少年们都听得激情澎湃,或许他们只是听了个传奇故事,但依旧在他们内心深处埋下了一粒种子。
京城里也流传着一句话,
不为纨绔郎,当如虎狼将。
窗前的茶冷了,坐在那里的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华晟意乘着马车来到城外,往上走,到了皇上赐封之地,武和陵,这里都是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的坟墓。
他提了两壶酒,手里还摆着一件青色的薄纱。
迎着风,他喝了口酒,衣裳外飘着。
华晟意喃喃着,“珏儿啊,是父亲对不住你,这会才来。”
他对着北方,一遍遍高呼着昀珏的名字,声音环绕在山林间,枝头雪洒落。
招魂复礼,对死者的怀念,最后的挽留。
他从未想过,那日的离别竟是他们父子最后的相见。
他偷偷离开,不是胆怯躲避,而是不想见他们伤心,也不想停留自己的脚步。
那些寄回来的信件,他看了无数遍,感受到珏儿在边关的艰辛,也知道他的成长,那危险的边关,成了他用生命守护的地方。
就如他最后那封信里写到,
父亲,近来又清扫了贼寇,孩儿终于闯出一点名声了,看着那些百姓的感激,别样满足,父亲您当初也是如此吧,才会多番涉险,保护楚国山河。
只是您送给我的金丝软甲坏了,虽然没有传闻里的刀枪不入,但也还算暖和实用。
说笑的,跟着我它是遭罪了,它真像您一样,守护着我。
孩儿想,哪怕没有它,我依旧会往上冲,
因为我不再是那个浑浑噩噩的纨绔少年,我发现有比生命更可贵的东西。
万一有那么一天,父亲、母亲,你们不必难过,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我想我是开心的,因为我没有死在那天母亲的鞭下,没有成为华家永远抹不除的污点,这样已经是偷来的幸福时光。
让我拼命努力,还原本该属于华家的骄傲,成为你们的骄傲。
“爹骄傲,爹永远都为你骄傲。”
........
太师府。
华太师闻了闻身上的酒味,赶着先去换了身衣裳,才去后院。
一进去就看到夫人坐在院子看着那三个秋千发愣。
连他走到身边,都没发现。
华晟意取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夫人,天寒地冻的,小心着凉。”
张婉怡抬眸看着他,打量着开口,“你回来了,瘦了。”
华晟意瘦的很明显,连带两鬓白发越发多,苍老了些。
他听着夫人的话,心头发酸。
看着夫人像没事人,可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人会比母亲更伤心。
“夫人也瘦了。”
张婉怡嘴唇扯动,想说点什么,话好像堵喉咙间,说不出来。
是说之前,还是说最近,是说朝堂,还是说家事。
她将自己尽量放空,别人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及,所有,她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样,珏儿仿佛一直都在。
只是看到自己夫君到身边的时候,张婉怡感觉到了内心的委屈无助快要溢出来了。
华晟意完全体会到她的心情,将她拥入怀中,手掌温柔地抚摸她的后背。
“夫人伤心就哭,我在呢。”
他的夫人从来不是娇弱的女子,但在这里,她永远都可以依靠他。
张婉怡靠在他的怀里,两行清泪滑落,
起初只是啜泣,到后面是哭到不能自已。
“夫君,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
张婉怡觉得自己不是个好母亲,她越想好好做,事与愿违。
她的成长环境是枯燥是闭塞是规矩是压抑。
当她遇到华晟意,嫁给他的那天,她才觉得世间可以换一种活法。
她小心翼翼维护,谨守规矩,却得到他全心全意的爱护支持。
华晟意心疼不已,将她抱紧,一遍遍告诉她,“夫人,若是一定要怨,就怨为夫,是我的错。”
一定要分对错,那就都让他承担吧。
夫人比任何人都希望华家好,但没有谁能预料路上会发生什么。
泥泞、陷阱、分岔路口,避免不了。
两人相依都哭了一番。
这样也好受些。
.......
春三月,御书房内,
楚泽放下笔,看着李胜站在那里,问了句,“今日皇后心情如何?”
李胜沉思着开口,“娘娘心情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