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雪没瞧见怡泉。
小芬子已经让人将箱子搬了过去库房门口,碧雪跟在后面就道:‘慢些,仔细着动作!“
两人一边说,就已经一边往外慢慢走了去,经过门槛时,碧雪心不在焉,不小心趔趄了一下,小芬子立即伸手虚扶了她的手肘一把。
碧雪顿时就像被烙铁烙了一下,整个人红着脸都快蹦了起来。
她先是瞪了一眼小芬子,随即抬头向前窘迫地看了一眼,见那两个抱着箱子的杂役小太监仔细看着脚下的路,并没人注意到这儿。
怡泉的眼神,紧紧地盯在小芬子扶着碧雪的手上。
她咬住嘴唇,慢慢移了开去,最后视线终于落在碧雪发间的珠花上,停顿不动了。
七喜从暖阁里走了出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忽然就微笑着招手道:“怡泉,来。”
七喜是掌事宫女,如今又是姑姑了,怡泉微微一怔,不敢不听,当即立即走了过去。
七喜却没多说什么,只是一手轻轻托起她的手,将手中的绿檀簪子塞了一支在她手上,这才轻声道:“快过年了,主子赏赐给你的,现在戴着不合规矩,再等一等。”
怡泉慢慢合拢手掌,眼光里闪过一丝迟疑,哑声道:“主子赏赐给我?”
七喜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好好做事,主子不会亏待咱们任何人的。“
怡泉垂下头,不吭声了。
冬至大典之后,吉灵一天天算着禛回来的日子。
年关也近在眼前了。
自雍正三年,禛初次驻跸圆明园之后,帝国的政治权力中心开始逐渐往圆明园偏移,紫禁城反倒显得形同虚设一般。
最近连着两年,新年都在圆明园之中度过,相形之下,吉灵几乎都快忘了承乾宫的格局了。
“咱们是什么时候过来圆明园的?”晚上拆头发卸妆的时候,吉灵问七喜。
七喜一听主子这样问,抿着嘴就笑了:“主子是想承乾宫了?“,她一边将汤药放下,一边柔声道。
吉灵被她一问,倒有些恍惚了。
这一路走来,从景阳宫西院,到东院,再到天然图画、到承乾宫、到盛京的麟趾宫、直到现在的天地一家春…
从雍正二年,到即将迎来的雍正十二年。
她这才发现,一处处地换着,十年光景,回头看去,已经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腊月二十,帝驾从紫禁城回来了。
这一次回宫,他带了弘历、弘昼、弘昕三兄弟在身边,一趟祭祖下来,吉灵就发现弘昕眼里闪着的光彩都不一样了。
“额娘这一次身子不便,下次还是跟着皇阿玛回去罢,皇阿玛大典上给你留了位置,裕妃娘娘想上,没上成。”弘昕回来私底下就给她报小道消息。
吉灵正在喝茶,不自觉就愣住了。
她问弘昕:“什么叫想上没上成?”
弘昕大刀阔斧地回答她:“祭祖的时候,咱们不是去都要跪在前面吗?贵妃的尊位在上面,皇额娘看样子是想抬举她——结果被皇阿玛瞪了一眼,裕妃娘娘硬是自个儿没敢上去。”
吉灵这才哦了一声,想象着那个场面——裕妃当时,怕是也很尴尬吧?
弘昕大概是受禛的影响,很是喜欢读书,基本上手不释卷,连吃饭时候都要拿着一本书,一边读一边吃。
吉灵伸手去拿了儿子手里的书,对他道:“你这个样子,要消化不良的,对胃不好。”
弘昕问她:“消化不良?”
吉灵想了想,就给他解释:“吃饭就吃饭,看书就看书,一心两用,对胃不好。”
弘昕言之凿凿的回答她:“…可是皇阿玛早膳时候,也经常这样。”
吉灵无奈地看了儿子一眼,心道你和你那工作狂阿玛比什么?随即心里忽然一跳,反应过来:“你皇阿玛还带你用早膳?”
弘昕没点头也没摇头,眼里闪着狡黠的笑意:“在紫禁城的时候,皇阿玛早膳前会单独召见一两位大臣,经常就把儿子叫去,在旁边听着,之后还要品评,听听儿子的意见。”
吉灵给儿子夹了一筷菜,问他:“你怎么说?”
弘昕倒是眉头一皱,想了想才道:“皇阿玛之前给儿子读《帝范》,上面倒有许多道理,儿子觉得未必便对,趁着这时候,常常便在早膳之时与皇阿玛请教,探讨一二。”
吉灵心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弘昕能有这样的想法,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想了想,便道:“皇阿玛与你的事情,外间切勿张扬。”
弘昕抬起头,满脸都是“额娘,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的表情看着她,点头道:“这个当然,儿子有分寸,额娘放心。”
吉灵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弘昕的肩膀,柔声道:“冬天的衣装又送过来了,额娘知道你喜欢的样式和颜色,都给你留好了,收拾在柜子里,你吃完了,额娘陪你一起去瞧瞧。”
弘昕低头飞快地扒了几口饭,摇摇头道:“我又不是姐姐,没那么多时间细致讲究,额娘挑的定然是好的,一会儿让小洋子安排人给我背回去就是了。”
吉灵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弘昕的年纪比三公主小,但是心理年龄显然在三公主之上。
之所以这样,一半是因为他是个皇子,压力自然与公主不一样,换言之,弘昕这都是被周围环境所逼出来的。
另一半的原因则是弘昕自个儿——他也是个极上进的孩子,样样不愿落于人后。
样样都要争先。
只是…一个人若是存了“我一定都要做到第一,最好”的心思,那难免就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永远都很难有停下来喘息的一天。
四爷就是这样的性子。
而弘昕,现在瞧着,这脾性是一模一样了。
吉灵咽了一口唾沫,心里忽然就是一阵心酸。
“收敛些,万事切勿张扬。”弘昕走的时候,吉灵又对儿子嘱咐了一遍。
弘昕满不在乎地笑了,好脾气地答应了一声又一声。
母子两个人手拉着手,从台阶上走下来,弘昕看着额娘的肚子,说什么也不让她再继续送了。
吉灵看他腰间衣裳上隐隐压了一排褶子,便脱了珠宝护甲交给七喜,上前去俯身,亲手将那褶子细细扯平了,又嘱咐着小洋子给弘昕裹紧了披风,这才看他上了驾舆,往来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