禛伸手摸了摸一对儿女的脑袋,顺手握住三公主的小手,又搂住六阿哥的肩膀,柔声道:“皇阿玛无事,不要担心。”
冷月如霜雪,洒在紫禁城万千宫阙上,风自千里而来,瑟瑟吹过。
禛缓缓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往吉灵身上靠了靠。
在这么些年的相处之中,吉灵已经本能地习惯了什么事都有禛能依靠,她习惯了在她眼中——四爷无所不能,仿佛这世间的所有事,他总是胸有成竹,镇定自若,总可以帮她和孩子遮蔽掉所有的风雨。
他的宠爱,将她渐渐宠成了时光里永远的孩子。
而现在,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反过来了——他正在依靠着她,仿佛他变成了孩子,而她才是那个成年人——那个可以面对一切,冷静指挥,为所爱之人遮风避雨的成年人。
吉灵歪过头,两个人鬓发相依,面颊相挨,吉灵低声道:“你是想继续再一个人静静,还是想我陪你?”
她并没有用“皇上”两个字。
禛没有注意到,只是紧了紧搂住了她的肩头,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才不舍地低声道:“朕自然不想你走,可是你在这儿——朕更不舍得,夜深风凉,早些回去罢。”
他说着,看了一眼六阿哥,柔声道:“弘昕,夜深了,皇阿玛将额娘交托给你,你替皇阿玛,护送着额娘回承乾宫,好么?”
弘昕仿佛接到了一个重大任务一般,脸上一下就发红发光了。
他像一个小小男子汉,挺起胸膛就大声道:“皇阿玛放心!儿子送额娘回去!”
禛撑着精神“嗯”了一声,又指了指三公主道:“还有你姐姐。”
吉灵站起身来,深深看了一眼禛,伸手给三公主。
三公主立即将小手交给了额娘,又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皇阿玛一眼,这才跟着吉灵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
台阶下,奴才们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等着,见到宸妃娘娘出来,立即前呼后拥地簇拥上来。
吉灵走下最后一步台阶时,抬头就见月光之下,皇后的凤舆已经过来。
她收住了脚步,稳稳地福下身子行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三公主抬着小胖手在旁边,跟着规规矩矩行礼:“儿臣见过皇额娘。”
吉灵催了一下六阿哥:“昕儿。”
六阿哥上前来,跟在姐姐后面行礼道:“皇额娘。”
乌拉那拉氏眼神淡淡地在三公主和六阿哥身上溜了一圈,嘴角弯出一个缥缈的笑意,这才道:“宸妃也过来了?还带着三公主和六阿哥?皇上如何了?”
吉灵目光微微向下,为表尊敬,视线并不与皇后接触,听着乌拉那拉氏这三连问,便直接默认只回答最后一问。
她从容道:“皇后娘娘,皇上正在里面。”
这话其实说了等于没说,不过乌拉那拉氏已经全神贯注地将视线投向了殿内。
她越过吉灵,便向前走了去。
三公主待得皇后走了过去,才做了个鬼脸,道:“额娘,皇额娘每次看见我和弟弟,都笑得特别假——以为我们是小孩子,看不出来么?这些大人,一个个的自作聪明,却不知小孩子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才没那么傻呢!”
吉灵抬手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轻轻摇头,对女儿做了一个“嘘”的口型。
三公主又吐了吐舌头,拌了个鬼脸,不说话了。
吉灵回过神来,忽然道:“痛!痛!痛!昕儿!”
六阿哥赶紧放开了手,吉灵甩着手就道:“你这手抓着额娘这么紧干什么?跟老虎钳子似的!”
六阿哥振振有辞:“额娘,咱们赶紧回宫去吧,皇阿玛可是将你交给我保护的!额娘跟我走!”
三公主抱住吉灵的胳膊,六阿哥拽住吉灵另一只手,吉灵被两个孩子拖着,三个人就跟一大串章鱼烧似的,往前走去。
灵堂内。
乌拉那拉氏正色道:“皇上,哀可伤身,您身负江山社稷,便更要保重龙体!如此哀恸已是极损伤,更何况喝酒?”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跪下来道:“皇上已经沉溺伤心过久,人去不能复生,请皇上听臣妾一言,勿要再饮了!”
禛拿着酒壶,微微斜睨了她一眼,忍耐着温声道:“皇后苦心,朕知道了,皇后且回去吧。”
乌拉那拉氏欲言又止,嘴唇几番张合,终于上前道:“皇上,别再喝了!”
她说着,便伸手要去抢过那酒壶,禛终于不耐烦起来,伸手将她手用力甩开,冷声道:“十三弟灵前——皇后是存心过来要闹得让怡亲王不清静么”
苏培盛见状,头痛地就赶紧上前来,小声劝道:“皇后娘娘,夜深了,知道您心疼皇上,奴才在这儿陪着,皇上有分寸呢!”
吉灵才走了几步,却听得夜风隐隐吹来了争执之声。
她不由得就顿住了脚步。
三公主耳朵尖,这时候就跟个小大人一样拉住额娘的手,道:“好像是皇额娘劝皇阿玛别喝酒。”
六阿哥道:“就你耳朵尖!偷听人言,非君子所为。”
三公主挑眉道:“我是偷听么?皇额娘动静闹得如此之大,我捂着耳朵也能听见,哪里是偷听了?”
六阿哥静静地没睬她,待得拐过了一道弯,上了往承乾宫回去的路,将奴才们甩在后面,他忽然就扯了扯吉灵的手,低声不解道:“额娘,皇额娘不想让皇阿玛喝酒,虽然惹了皇阿玛厌烦,却也是关心他;可是额娘方才一进去,就给皇阿玛斟酒…额娘难道就不心疼皇阿玛的身子么?”
吉灵瞧了他一眼,慢慢道:“酒伤身,忧伤心,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你年纪小,宫里又没有年纪相仿的兄弟,自然不理解你十三叔在皇阿玛心中的分量,他们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数十载光阴,你皇阿玛又向来倚重你十三叔,如今十三叔骤然过世——你皇阿玛心中的苦痛,可远不止咱们看到面上的那些!唉,娘又何尝想让你皇阿玛多喝?可是若不让他借此浇愁,只怕你皇阿玛还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六阿哥若有所思,眨着眼,没说话了。
夜中,有寒鸦忽然惊叫一声,掠枝而过。吉灵猝不及防,本能地脚下一滞。
六阿哥跟只小老虎一样,纵身挡在她身前,嚷嚷道:“额娘莫慌,儿子在呢!”
三公主上前就挥着小拳头打他背:“你唱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