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的时候,三公主穿着寑衣,外面又裹了好几件衣裳,拖着略长的袖子,忽然啪嗒啪嗒跑过来后殿,哼哼唧唧地找额娘了。
陈嬷嬷和几个奴才紧跟在追在旁边,一脸无奈。
“我要跟额娘睡!”,三公主一冲进来就嚷嚷着。
她裹得像只小粽子,跑到吉灵面前,脱去了粽子皮,一屁股赖在吉灵床边上,小小的身子一歪,就倒进吉灵怀里了,又霸道的捧住了吉灵的脸:“额娘看我!带我睡!”
吉灵本来身后垫了好几个枕头,撑在背后,脸上敷着面膜——是她教七喜,用上上品的真丝剪成面膜形状,再浸泡透了精华水,可以用来敷脸。
这时候被三公主一扯,面膜也掉了下来。
吉灵见她就这么跑过来了,倒是唬了一跳,立即正色对陈嬷嬷道:“夜凉,又是雪天,公主怎能这样从前殿穿到后殿!”
三公主撅着嘴,一张脸上满是闷闷不乐。
吉灵把女儿先抱进怀里,用被子给她裹住身子,又伸手握住她的小脚,只觉得一双小脚热乎乎的,心里才放下心来。
陈嬷嬷在旁边,这时候就连忙跪下,伺候着三公主脱了小小绣花鞋。
吉灵握住女儿的脚放进自己被子里,又将被子折了几道,确保密不透风,这才用下巴擦了擦女儿的小脑袋,柔声道:“息儿,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跑过来找额娘?”
三公主转过头来,张开手抱住吉灵,将脑袋埋在她怀里,半晌才不安地问道:“额娘,弟弟乖,我不乖——那额娘是不是有了弟弟,以后就不会疼我了?”
吉灵一怔,心道这叫什么问题?又转念想了想,琢磨出味道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陈嬷嬷,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奴才,淡淡道:“你们谁说的?”
陈嬷嬷不敢不答,讪讪笑着上前,垂眉耷眼地嘟囔道:“奴才糊涂了,见公主玩了半天,怎么也不肯睡觉,一时说了句玩笑话,谁知道三公主听在心里,当真了…”
她说着,见宸妃面上神色渐渐冷了下来,心下惶恐,赶紧跪下来,侧头便打了自己一耳光,赔笑道:“奴才该死!奴才这张嘴没得深浅哟!奴才该死!娘娘恕罪!”
吉灵抬头向外淡淡道:“先退下罢。”
几个奴才都应声退下。
陈嬷嬷还讪讪站在原地,吉灵犀利地抬眼看了她一眼,才道:“全部出去。”
陈嬷嬷伺候她也有几个年头了,知道宸妃娘娘对待下人,素来和颜悦色,更不会轻易责罚,她这般脸色口气,已经是心中十分不悦,当下再不敢多分辨什么,立即站了起来,退了出去。
三公主搂住吉灵的脖子,摇晃着她,语气里充满了警惕与不安:“额娘,你快说呀,有了弟弟,额娘是不是就不疼我了?”
吉灵摸着她的小脑袋,心疼得不行,立即急促地开口道:“额娘向息儿保证,额娘永远疼息儿。”
三公主在被窝里跟只小猪一样,钻来钻去,随即怀疑地抬头道:“可是嬷嬷说,如果我不听话…”
吉灵打断她道:“别听嬷嬷的。”
她捧住女儿的小脸蛋,一字一字道:“额娘疼你就是疼你,没有什么条件,也并不因为你乖或不乖,更不因为你是怎样的人——无论息儿这一世,或得意或失意,或平庸或闪耀,额娘都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她顿了顿,凝视着三公主,低声道:“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宝贝。”
三公主的表情明显松弛了下来。
过了很久,她忽然就伸出小胖手,覆盖在吉灵的手背上,凑到额娘耳边,奶声奶气地道:“额娘,你也是我的宝贝!”
吉灵心里跳了一下,竟然莫名地觉得眼眶一阵发热。
三公主凑在她脸上,“啵”地吸了一口,连着用力亲了吉灵几下。
吉灵笑着躲开道:“好了!好了!再亲,额娘的脸皮都要被你啃破了。”
她说着,却没法躲开,被女儿亲了一脸的口水。
最后,吉灵埋头在三公主小小香香的身子上,闷头和女儿笑成了一团,母女两个都滚在厚厚的锦缎被子上,直笑得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正色道:“不过,你可不能仗着额娘疼你,就一味胡闹。那样,额娘会很头痛,也会难过的,你舍得额娘难过吗?”
三公主立即用力地摇了摇头。
她转了转眼珠子,坐直了身子,两只手乖乖地交叉放在大腿上,很不好意思地踢了踢脚,忽然转过脸来瞧着吉灵,点头保证道:“额娘,我以后一定乖乖的。”
吉灵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额娘的息儿,本来就是个好姑娘!”
三公主也笑了,两只眼睛弯成了两只小月牙。
笑了一会儿,她忽然就跟个小大人一样,神色严肃地道:“我以后也带弟弟玩。”
吉灵点点头,搂住女儿,认真地跟她说清楚:“弟弟不是来和你抢额娘的,他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你们俩是从同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亲的不能再亲了。”
她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额发,抬头望着暖阁中。
一点灯影如豆。
窗外梨树下悉索有声,是入了夜的残雪压断了梨枝,落在砌下。
吉灵慢慢道:“息儿,你还小,不知人生在世,艰险实多——多一个亲人便是多一个依靠。”
三公主似懂非懂,静静地不说话了。
大雪连下了五六日。
紫禁城中,举目望去,白雪皑皑,大地一片白茫茫的干净。
东西十二宫的红墙黄瓦,在白雪的掩映下隐隐透出颜色来,宫鸦早被冻得躲了起来,整座紫禁城寂然无声。
这头下着雪,那一头内务府却一点不敢耽搁——进了腊月,迎接过年的喜气就越发浓重了。连民间都是“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推糜黍;二十六,去吊肉;二十七,宰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首;三十晚上守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宫里的规矩,就更是一波连着一波了。
终于在天放晴了三四天后,雍正六年的除夕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