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刚要回答,碧雪已经匆匆走了进来,附在吉灵耳边,一脸喜气洋洋地说了几句话。
然后,陈嬷嬷就看宸嫔娘娘一扬眉毛,问碧雪:“消息可是确定?”
碧雪两只手交握在胸前,道:“是九洲清晏的人传来的,定然不会错。”
吉灵站了起身,在屋中踱了踱。
她的“爹”成了正三品官员了。
说来也是可笑:她到现在还没见过她那位“爹”——吉黔呢!
可这位爹,可实实在在是沾了女儿的光啊。
吉灵握着手腕,想着上一次养心殿中受伤后,禛让自己在燕禧堂养伤,还传召了吉夫人进宫来探望。
她想到吉夫人那一次留给她的私房钱,心里多少就有点酸酸的:照着原主的记忆,这位母亲的日子并不好过,家里有着宠妾,丈夫又不疼爱——亏的是正室夫人,银钱还是能抓在手上的,所以心心念念地给女儿准备了那些傍身钱。
再说那吉黔,上一次虽是因女儿之故,出了京城,做了个从三品官员,美其名为“历练”。
便是吉黔他自己,也难免想着:都这把年纪了,还历练什么呢?
他去的那地儿,是个说坏不坏,说好不好的地方。加上他又是个性子耿直,不善变通的,远不如同僚处事油滑圆转,滴水不漏。
好在人人都知道他女儿深受帝宠,无论所到何处,不但没人敢为难他,反而争抢着替他处处张罗在前。
那官场中门路如何之深?吉黔之前做了多少年四品京官,早已是习惯了手头一亩三分地的事务,心性养的越发简单。
如今乍然到地方上,许多他绕不过的弯子,应付不来的事情,直绕着他一个头有两个大。
身边一群人见有机可乘,巴结着,想方设法替他做得圆圆满满,借此百般攀交情。
亏得吉黔虽不机灵,却到底科举出身,是个有心,也能沉得下心的,认认真真去学,倒也学到了六七分。到头来,众同僚、上司年底又免不了将他政绩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这般书写一通,呈递上京,很快,帝都里便传来消息——顺理成章地将他提成了正三品官员。
一时间,文官的三品双团孔雀纹刺绣补子穿上身,吉黔俨然也有了朝中大员的气派。
多少人眼红的都快成了兔子。
要知道能做到文官三品多难呀呀,许多人便是在仕途上汲汲营营,一辈子不敢松口气,到了老,也就堪堪熬出个从三品,了不得了。
如果说科举是一道坎,文官三品就算是个另一道隐形的龙门坎了。
撇去百种风光权重不说,便谈一事——文官到了六十五岁便可“乞休”。
所谓“乞休”,就是退休回家。
至于退休之后的待遇,主要包括品衔、俸禄和封赠,每个人都不一样。
朝廷会根据各人原有的品级来决定每位休致文官的待遇。
许多官员休致后仍有相应的俸禄,这种退休工资,代表着朝廷对官员的再次恩赐。
不过,领退休工资的标准完全不一样,有全俸、半俸之分。
三品在这儿就成了个划分线了。
三品以下为半俸,三品以上的官员俱准给与全俸。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在朝中做到三品以上的官员,全俸、半俸的银两对于他们来说——就如三个枣儿和两个枣儿一样,并无太大区别。
他们真正看重的是,是这全俸背后所代表的,朝廷对自己仕宦一生的认可。
宸嫔父亲在朝中又一次被擢升的消息,也迅速地传到了坦坦荡荡中。
华容小心翼翼地道:“毕竟宸嫔娘娘如今有孕,皇上高兴,一时给个封赏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乌拉那拉氏听到这消息,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冷静下来。
皇上这算唱的是哪出戏?
女儿从常在升为贵人,父亲就从正四品升为从三品。
眼下女儿从贵人升为嫔,父亲就从从三品升为正三品。
还真是完完全全同步啊。
乌拉那拉氏沉默了半天,想着:禛这样抬举吉氏的父亲,封赏她的母家,意图怕是只有一个,未雨绸缪,小火慢炖,先为着以后再升宸嫔的位份做准备了。
多年的夫妻,她知道他的性子——什么事儿都会静观全局,提早谋划。
譬如今日的一个举动,很可能三年前就已经初现锋芒了。
宸嫔,宸嫔…
他这样护着她,为她把路铺的好好的,打算得细细的,样样周全:小膳房、生养嬷嬷、乳母、九州清晏的宸嫔小灶,再到宸嫔父亲今日的擢升。
他的宠爱是一把牢靠的伞,把她罩在其下,遮风挡雨,让她不必谙人间愁苦,只需乐享一世儿孙绕膝,清贵无忧。
乌拉那拉氏沉默地坐在坦坦荡荡中。
夏日里,申时初刻的时分,天光应还是亮的,她这儿,却已经一片晦暗了。
晚上,政事刚刚处理完,禛兴冲冲地去了天然图画。
他这日来的早,不过让人提前通知了一声,也把吉灵父亲受封的事情,算正式知会了一声。
于是吉灵这儿就没让小达子准备晚膳,而是直接从九州清晏皇上给她拨的小灶里提了膳过来。
是七喜带着新来的宫女去的,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的时候成了四个——九州清晏的人一见是宸嫔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带着小婢子来提膳,立时你争我抢地帮着送了食盒去天然图画。
然后小达子就在膳房里,一直用热水隔水温着,等着皇上来了再摆膳桌。
禛一进门,吉灵就福下身子去了:“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她这时候月份还小,肚子是一点没显,做这种小小的动作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困难,只要放柔放缓一些就是了。
倒是把禛唬得心头一跳,立即就上前把她人给揪起来了。
他就看她今天穿了一身嫩嫩的绿色袍子,那绿色鲜嫩得就像要从布料上滴下来一般。
袍子的底下边沿是鱼肚白色的滚边,从下往上枝枝桠桠,密密麻麻的都是鱼肚白色的梨花繁枝图案,她人站在那儿,两只手揣在肚子旁边,猛地一看就跟一颗小青菜成了精一般。
禛就跟搀着个水晶娃娃似的,连嗓门都刻意压小了,握着吉灵两只手,把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摸了摸吉灵脑袋,微微一绷脸道:“朕都说了一律免礼。”
吉灵也笑了,对着禛道:“倒不全是请安,我也是谢皇上。”
禛知道她说的是她父亲升官的事情,他过来瞧吉灵,本就有几分兴冲冲的意味,这时候不由得展颜一笑,拍了拍她手背道:“进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