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后路(1 / 1)

禛还在棕亭桥上,坦坦荡荡里的奴才们早已出来,在外面跪了一地,恭迎帝驾。

殿里,乌拉那拉氏放缓了动作,倒是硬撑了片刻,等忖度着外面动静差不多了,这才扶着华容的手,被内殿里近身伺候的几个宫女簇拥着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深鸽血红色袍子,袍子上隐隐是银线织就的凰图案,长长的尾羽拖了半身。袍子袖口和领口镶的是淡杏色的边,华丽稳重中又透着一股俏丽。

脚下踩的花盆底鞋,乌拉那拉氏也特意选得比平时还要高上几分——这样穿上旗装一站起来,就显得整个人细挑挑的,颇有楚楚动人之态。头上的旗头梳得光溜溜的,不知用了多少发油,只怕苍蝇上去了都能滑个跟头。

待得她终于带着人,迎到坦坦荡荡门口的时候,禛一行,连着身后苏培盛等人的面孔,已经近得能看清楚了。

等到皇上到了自己面前,乌拉那拉氏姿态曼妙端庄地福下身子去,提着一口气,精精神神地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禛站定了脚,对她虚扶了一下——指尖掠过她的衣袖就收回了,言简意赅地吐出四个字“皇后免礼。”

他话声倒是温和,只是透着一股生分。

那生分的意味太明显,连带着背后的小太监都跟着快速翻了一下眼皮,瞅了一眼皇后。

禛抛下这句话,也就再没别的一字一言了。

乌拉那拉氏被华容扶着,站直了身子,眼看着皇上——已经自顾自,大步流星先进正殿里去了,好像他到她这儿转悠一下,就是赶着完成一场差事似的,十万火急一般。

乌拉那拉氏心头掠过一阵酸涩。

两个人进了内殿,禛转身撩起衣裳下摆,坐下了。

宫女送上热茶来,华容利落地一转身,把门口几个小的都赶了出去,只留了一个侍茶宫女在里面,连上她,统共才两个奴才。

人少好说话——皇上已经好一阵子没来看皇后娘娘了,今日实属难得,便是帝王家,夫妻之间,也是该好好说说体己话的。

两个人侧面相对,在窗下坐着,窗外星子满天,虫声漫漫。

禛姿势潇洒随意,乌拉那拉氏却是绷着肩膀,努力在禛面前维持着端庄优美的仪态来,这样一来,整个人便不得放松了。

内殿中静静的,禛低头喝了一口茶。

乌拉那拉氏两只手焦虑地笼在袖子里,交握住彼此。

她很有心捡一些欢喜轻松的话来说。

可是面对着禛,她心里的思虑太多,顾忌太多,反而沉沉地压着——把那些机灵随意的俏皮话儿,全压没了。

她也知道这样不好男人好不容易来一次,她是该把他哄高兴了,人家下次才愿意再过来。

可是她不会。

她从小金尊玉贵地被养大,从来就只有奴才下人们哄她,哪有她哄人的?

如果说,能够把人哄高兴,也算一项技能的话——她的骨子里,似乎天生就少了这一项天赋。

无论是以前在潜邸,还是后来在紫禁城。

大家都交口称赞皇后娘娘端庄持重,好像她是一尊菩萨似的——只会端坐在皇后的凤座上,连活人气儿都不出的。

她和妃嫔们不一样。她是“高贵”的中宫娘娘。

被人这么一路驾到架子上去,“高”到最后,她就已经不接地气了。

可她也想对禛能说几句软话,能让他不光敬她,还要“宠”她,“疼”她。

毕竟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男人,她的倚靠啊!

这个时候,她就无比渴望着能有一个孩子,一个欢声笑语、活泼可爱的孩子;一个她亲生的,不!哪怕是…由她抚养的孩子也好——孩子能在禛面前撒撒娇,留住禛的心。

她做不到的事,孩子还能替她做到。

就像以前在潜邸的时候,齐妃,哦不,那时候还是李氏,不就常常用孩子来邀宠,让四爷一月能往她那儿去上五六次吗?

乌拉那拉氏脸上带着笑,坚持找着话题来与禛说。

禛本来是无谓的,后来渐渐听出她语音中的“艰难”,又看她对他陪着的,小心翼翼的笑脸,倒是有些于心不忍了。

他放下茶碗,无言喟叹了一声,向后仰了仰头,抬手摸了摸脖子。

其实他很想说皇后,你不必如此逼着自己。

可是乌拉那拉氏没法不逼着自己——自从刚进了圆明园,惹得皇上不痛快了一次,她就一再告诫自己,丝毫不得大意。

此时,她见禛叹气,还以为是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

乌拉那拉氏立时在心里翻江覆海地,把方才说过的话全部回味了一遍。

没问题哪!

她脑海里几根细细的弦绷得几乎要断了。

华容在旁边,怜悯而沉默地瞧着自家皇后娘娘。

皇后虽满面笑容,可是她心里的焦虑,全部都写在脸上了。

东拉西扯地过了一会儿,幸亏乌拉那拉氏之前嘱咐了准备夜宵,这时候奴才在帘子外面,就小声问华容姐,夜宵什么时候上?

华容过来,俯身在皇后身边,轻轻一咬耳朵,乌拉那拉氏就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看禛正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眼下微微泛着乌青,是政事疲乏的样子。

对夜宵,他没反对。

皇后敛容,缓缓起身,整顿了一下衣裳——一旦从“四爷的女人”这个角色,回到“皇后娘娘”的壳子里,她就游刃有余了。

仿佛活过来一样,她神色自若,沉稳有序地让人去把膳桌抬到内殿前来,里间的空间比之外面的大殿,终归要聚拢一些,冰桶的凉气也不容易散出去,更何况禛已经很是疲乏了。

,不一会,一张黄缎子绣金龙镶宝石围边的大膳桌已经抬了进来。

内殿里,又加上了四盏凤尾流苏灯,这就更加照耀得内里一片明惶了。

耳听着殿外,后湖湖水缓缓轻涛拍岸的声音,乌拉那拉氏心里居然莫名掠过一个念头其他妃嫔,若是有在湖边的,瞧着这坦坦荡荡灯火明亮成这样,应该也知道皇上今日是在她乌拉那拉氏这儿的吧?

这个念头带了一点暧昧,一点得意,一点自矜,还有一点朦朦胧胧的期待,但随后就被乌拉那拉氏心中浓重的悲哀淹没——皇上已经许久没真正碰过她了,今晚也不会有意外。

但是没关系,她还有…

乌拉那拉氏抬起头,眼眸闪闪地瞧着禛。

禛方才是真的困意上头了,在椅子上仰头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他居然差点就真的睡了过去。

就是要在这种特别瞌睡的时候,小盹一下,很是养精神。

这会儿,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眉间,挑了挑眉头,就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乌拉那拉氏走过去,扶着禛起身。

她微微低头,闻着他身上淡淡的一股沉水香与男子气息。

扶着禛到了桌边坐下,乌拉那拉氏已经嘱着宫人,将墙角的冰桶提到了膳桌下,因着今日夜宵膳桌上,有道热锅袅袅地冒着气,又是夏日里,生怕皇上嫌热。

苏培盛和两个侍膳太监站在禛后面,等着侍候。

膳桌上的菜说是夜宵,但从外到里分成了思路,各式各样的荤素甜咸点心都有,有冷膳、有热膳、还有果盘,各色菜肴碟子配色、尺寸、菜与菜之间摆放的距离皆有讲究。

乌拉那拉氏抬手,腕间珠玉琳琅相碰,灯下金明叠灭。

她亲自给禛盛了一碗燕窝红白鸭腰烫膳、一小碗梗米粥,伸手小心翼翼摆放在禛身边。

禛没抬头,温声道“皇后歇一歇,不必忙碌。”

这一句话,让乌拉那拉氏精神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