禛抬手叩了叩桌上,道:“灵灵,你来瞧瞧。”
吉灵走过去,便见一张书册大小的泥金纸笺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三个字,她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了。
是妃嫔封号。
禛向侧边一撩起衣袍下摆,坐下在桌案边,示意吉灵到他身边。
他眉眼如春风舒展,满眼都是笑吟吟的温柔,只瞧着她缓声道:‘’灵灵,朕一早忙着政事,没来得及好好与你商量一番,这会儿才空下来。
前行圆明园前,你曾对朕说过,封号你要自己来选,还记得么?”
看着吉灵两眼放空,禛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叹道:“亏得朕最后定了这三个字。”
吉灵侧头去看。
第一个字是“宸”字。
禛解释给她听:“‘宸’,是北辰所在之处,也指帝王所居。所以,封号为‘宸’的妃嫔,是离皇帝最近的人。”
禛提了御笔,在那“宸”字上点了一滴丹朱,才神色悠然道:“这个字颇为雍容高华,朕心中很是喜欢,从前,亦未曾给过任何人此封号。
他嗓音清越,娓娓道来,说到最后,嘴角微微上扬,瞧着吉灵:”灵灵,你是朕心中之人,朕把这封号留给你。”
吉灵抬脸对他笑了。
禛伸手摸了摸她脸颊,不待她发话,又提笔在第二个字“穆”上,圈了一圈朱砂,手指一翻,转了御笔,用笔杆点了点,才道:“这个字——《周颂》里说‘于穆清庙’,《大雅》里也说‘穆穆皇皇’,指的都是温和、端庄、肃静之意。此字不但不俗,更兼有书卷气。”
他顿了顿,脸上略带遗憾地,又指着第三个字道:“最后还有个‘贤’字,若是论性情,灵灵倒是很贴切这封号,只可惜略有些普通了。”
吉灵看着他侧脸,忽然冷不丁地小声冒出来一句:“皇上,‘吉’字如何?“
她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了——禛这么认真给她选了三个字,她还冲着他问出这句话,这不是明摆着扫他的兴么?
她在手里攥着帕子,小声解释道:“其实这么长时间,一直听人喊我‘吉贵人’,我…我都听习惯了。”
禛先是一怔,然后就笑了。
原来灵灵想的是这么个偷懒主意。
他怜爱地抬手摸了摸她头发,沉声道:“事情没这么简单。灵灵,选封号是有很多讲究的。”
趁着这机会,他给吉灵好好讲了一番,吉灵才明白——原来,除了极少数的特殊情况以外,妃嫔若直接用姓氏作封号…
要么就是出身低微,连封号都不配有。
要么就是不得圣心,皇帝随意了事,连封号这件事都让宗人府直接跳过了。
当然,这主要针对的是嫔位以及嫔位以上。
毕竟清宫之中,贵人、常在、答应无定数,皆随皇上心意欢喜。但从嫔位开始,人数就有了限制。
也就是说,做贵人的时候,封号有没有尚且无关紧要,但是到了嫔这一级,就很重要了。
甚至从封号,可以揣摩出这个妃嫔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皇帝对她的看法,甚至…这个妃嫔未来的路可以走多长。
宸嫔、穆嫔、贤嫔…
吉灵在心中默默把这几个字都念了一遍。
好像除了“穆嫔”听起来有点木木的,不大入耳,其他两个都很好听呢。
不过她心里还是更偏向于这个“贤”字的,贤良的贤,听起来比那个“宸”字低调很多。
“宸”实在是太华丽了,星光熠熠,一个嫔位用上这个字,似乎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
若是宫里有贵妃、皇贵妃,倒是很适合这个封号。
但是她绝对不会再给四爷泼冷水了!
吉灵咽了口唾沫,抬起眼,迎着禛的目光,笑道:‘’皇上定夺吧,两个字确实都很好!这…这是皇上赏的封号,我听皇上的。”
禛本是一直含笑注视着她的,听她柔顺应承,他甚是高兴,便一笑,干脆利落地抬手,指着泥金纸笺上的那个“宸”字,道:“便是这个‘宸’字罢,朕封灵灵为宸嫔!”
等等,这个“宸”字怎么这么眼熟?
吉灵微微抬起眉毛,想了一瞬,心中忽然一亮——啊!宸妃!
这不是皇太极最宠爱的宸妃娘娘——海兰珠的封号吗?
那位让皇太极一往情深,爱得死去活来的宸妃娘娘啊。
吉灵屈膝打算谢恩,禛自然不让她蹲下,一弯腰伸手就把她人给扶起来了。
他握住她的手,就把她拥进怀里。
苏培盛见状,立即飞眉瞪眼地把内殿里的奴才都轰出去了。
吉灵依偎在禛肩膀上,闭着眼笑了,声音甜蜜地道:“谢皇上恩典。”
禛抬手摸了摸她脸颊,笑着瞧进她眼睛里,过了一瞬,他才慢慢柔声道:“还有一事——如今既然在圆明园里,灵灵,你的居处便暂时安置在天然图画。
那小院朕瞧着颇为清雅,应是投你的性子,只是气派不足。不过瞧在它与九洲清晏离得甚近的份上,暂且委屈几月,待到冬至时回紫禁城里,朕再好好择一处宫苑给你。”
禛说到这儿,脸上忽然现出几分抱怨之色,絮絮道:“景阳宫太远,朕可不想再跑了!”
这话一说,两个人都笑出来了。
吉灵抬起双手,缠住禛的腰,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我听皇上的!“
禛低头去瞧她,就见她满足地笑着,眼睛也成了两只月牙儿,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对自己无限依赖、信任的神情。
他心里柔情涌动,不由得拥紧了吉灵,下巴轻轻厮摩着她鬓发。
傍晚。
九洲清晏西北边,坦坦荡荡中。
乌拉那拉氏斜斜地倚在内室窗下,肩上披着一件单衣,殿里放了三只冰桶,加上黄昏时分,额殿内光线昏暗,竟然森森得有几分初秋的凄凉意。
乌拉那拉氏手中握着宗人府呈上的,给吉贵人行册封礼所选派的女官名单。
她并没有看那张名单,目光只是虚虚地落在空无处。
华容走了进来,屈膝低声道:‘’皇后娘娘。”
见乌拉那拉氏并无反应,她只好又加重了语气,复喊了一遍。
皇后全身一震,如大梦初醒一般抬起头来看着华容,手中握着的那张名单便倏地滑在地上了。
宫人点起了宫灯。
乌拉那拉氏这一日不甚舒服,亦不许宫中灯烛明亮刺眼,只有两盏七转荷香灯袅袅地随风晃悠着,昏昏沉沉地照着殿里,灯火阑珊。
华容身旁,一只手伸了出来,慢慢捡起那张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