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天子仪仗的一片明黄色越行越近而,跪着的众妃嫔面上更是恭敬,只屏气凝神地等着。
吉灵跪在众人中间,忽然就听见前后左右的妃嫔——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咕咕叫了了起来。
估计是饿的,还叫了不止一声。
好几个人都听见了,微微侧目而视。
吉灵偷偷抬起手,心满意足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肚子。
她是夜里大概五点多左右用的早膳——到了现在已经将近六个小时了。幸亏方才马车休息的时候,吃了不少禛赐的糕点和水果,不然以她的饭量,这会儿肚子绝对比那个人叫得还凶!
吉灵想到这儿,就忽然明白过来禛赐给她糕点的意义了——他就知道,她是个小饭桶!怕她饿着,先给她垫着肚子呢。
御驾越行越近。
众人不能再抬头仰视帝后,都恭顺地低下头去。
吉灵也把头垂了下去,耳朵却不由自主去捕捉禛的声音。
果然,过了半晌,帝驾走到正前,就听见禛清朗地笑着,语气中略带了一丝得意,道:“…可不是!正大光明殿便和紫禁城的太和殿一般无二,连珍奇花木都是一样的格局,朕只在东边加了一条长廊,若是逢到下雨,直接走长廊便是,不必打伞,人也不会淋湿,既方便又快捷。”
他顿了顿,又道:‘’这长廊,东边有,西边却无——这是朕整个圆明园里,唯一一座‘不齐整’的殿宇。”
他说的“不齐整”便是不对称的意思。
众妃嫔低着头,都以为禛在和皇后乌拉那拉氏说话,听着皇帝谈笑风生,心情甚好,不少人都酸酸地抿着嘴唇。
也有人心中略觉奇怪——皇上什么时候和皇后说话,语气这般亲昵了?从前也没见过呀…
禛兴致勃勃地又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众人低着头,忽然便听得一个陌生老妇人的声音慈爱地道:“皇帝喜欢就好!唉,皇帝呀,您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最讨厌淋雨!
哀家还记得…”
哀家?
先朝德妃乌雅氏早已仙逝,宫中并无太后。
这位难不成是太妃?
吉灵吃了一惊,不由得抬起头来。
只见皇帝身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满脸怜爱地看着禛,一边走,一边絮絮和禛说着这些。
禛特意放慢了步子,陪着她走着。
皇后乌拉那拉氏则走在另一边,伸着一只手,虚托着那老妇人的手肘。
吉灵明白过来了——怪不得天子仪仗落在妃嫔小轿的后面,并不是轿子走得快,而是帝后进了大宫门之后,有太妃在那儿呢,少不得迎接寒暄几句。
可是,这位太妃怎么不在紫禁城?而在圆明园出现呢?
以前也从没听人说过呀?
不过话又说回来,康熙后宫那么庞大,他老爷子驾鹤西去之后,留下几个太妃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新帝登基后,宫里只要是有儿子的太妃——而且儿子在九子夺嫡时期没有和四爷对着干的,基本上都把母亲接到了藩王府里,与儿子同住一处。
这些有孩子的太妃们,算是有福气——到了晚年,多少有个倚仗。
而那些没有孩子的太妃,命运就会凄苦很多——先帝一驾崩,再得宠的太妃都成了空壳子。
那些不得宠的太妃们,更是一无所有——没有权利、没有支持她的势力、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子女。
她们只能在宫墙下的一方寂寞天地里,孤独无依的度过残生。
吉灵这样想着,就听那老妇人又道:“皇帝,您七岁那年的生辰,就下了好大的雨,偏偏您那日淘气,结果恼着了师傅,被先帝拘着在书房里念书,不许回去!孝懿仁皇后心疼得不得了,亲自带了多少奴才过来接您!
明面上说——是怕您身边的奴才服侍不好,让您淋到一滴雨,回头着了风寒,实际上不还是让先帝瞧着心软,便放了你回去!
她说到这儿,声音哽咽起来,道:“唉!皇帝,倘若孝懿仁皇后今日还在,该多好!”
众妃嫔都抬眼去看那老妇人通身的妆扮服饰。
只见她穿了一身深宝蓝色的吉服,下摆绣着淡青色的莲花,头发虽是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满头油光水滑地贴着头皮,更加显得她额头饱满阔大,一副有福之相。
因着年纪大,她的眉毛已经有些稀疏,却依然仔细地描画了远山形,眉尾斜斜地收入发髻里,更加衬得两边太阳穴上青筋鼓起。
她的发髻上只插了两只简素的玳瑁簪子,耳上一对透碧的翡翠耳坠子,此外,别无其他装饰。
确实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太妃。
虽然这位太妃已经有了不少皱纹,肩背也微微有些佝偻,可是眉眼间仍隐隐可见当年风华。
当年,应该也是一位回眸一笑百媚生,让康熙皇帝心生喜爱的太妃罢!
禛听她在众人面前这般说着自己地童年趣事,微觉尴尬,他开始还微笑不语。
后面听太妃说到孝懿仁皇后,他面上神色便慢慢沉郁下来。
乌拉那拉氏见状,赶紧笑着岔开话题道:“成太妃娘娘,您看那儿!”,说着,她便指着一处风景让成太妃看。
成太妃点头应着,就着皇后指的方向转头看去,她知道皇后有心岔开话题,又见皇帝神色中略有哀戚,心里也有些惴惴,此时便不敢再看禛,只是口中随着乌拉那拉氏闲语。
禛一转头,见众人还跪在地上,便温言道:“都起来罢。”
妃嫔们都被贴身的宫女们扶了起来,毕竟是夏日里,暑气热,大家跪了一会儿,面容都难免有些疲惫狼狈。
乌拉那拉氏站在禛身边,皇后吉服凰绣满身,是独一无二的尊贵,她的视线怡然自得地扫过众人。
七喜伸手也扶着吉灵站了起来。
吉灵就觉得额头上的汗流了下来,她赶紧掏了帕子去擦——动作还不能大,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擦成一只小花猫。
然后她一抬头,就看见禛负手而立,眼光从众人中穿过,正目含笑意地瞧着自己。
清风徐来,吹起他的衣袍下摆,腰上荷包流苏微微晃动。
吉灵视线下移,就见到自己亲手做的那只端阳节小荷包仍然被禛系在腰间,不伦不类地夹在另外几只极豪奢的大荷包中间。
她对他偷偷眨了眨眼,抿着嘴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