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上带着水边的草木清香,还有微微寒湿的露气。
他今日穿的端素,夜色郎朗,满河面的花灯,反衬着他清朗明晰的五官,更添几分冷肃之意。
禛走到吉灵面前,瞧她神情古怪,怔了怔,伸手给她,轻声道:“灵灵,愣在这儿做甚么?走!朕带你瞧瞧去,这番景象,你必定喜欢。”
吉灵听话地将手递给他,便觉得禛掌心温热,握着自己的手向前缓步走去。
众人见状,都让开路来,
吉灵见妃嫔都在则,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便微微向后退了两步,稍微和禛拉开一点距离。
禛走了几步,回头见吉灵低着头,磨磨蹭蹭地没跟上来。
他又唯恐她手臂伤处被人撞着,便强硬地一伸手,揽住她,这才头也不回地带着她向前走去了。
待得两人到了河边,站到特意给皇帝布置的一处水阶旁,吉灵一下子就看傻眼了——果然皇帝的观景位置就是不一样啊!
从这个角度来看,不但河灯,连御花园的美景都尽收眼底!
因着宫中有落钥的时辰规矩,她还从来没有机会,能在晚上来御花园。
本来她还自我宽慰——想着这个时代,晚上又没有电灯亮化,便是到了御花园里也没什么好看的,说不定晚上还阴气森森,恐怖得很。
结果这时候一看,就见到处都挂上了素色的纱灯。
御河对面,一色只用极温柔的淡水金色纱幔笼着,上面影影幢幢地绣着或牡丹或梅花图样,映照得花园里楼台亭阁,无一不精巧秀雅。
因着水阶临水极近,禛踱下一步,便伸手给吉灵,亲手扶着她下了来。
夏日水边,本是蚊虫极多,因着御驾前来,内务府早就用菖蒲香细细熏了,这时水天俱静,不闻蚊虫鸣声,众人静默下来,只能听见水波一点点拍在岸边的声音。
禛瞧着满河星辉,握紧了吉灵的手,沿着那御河只是缓步前行。
后妃众人皆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别说这御花园中,三五步一景,本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能工巧匠所精心构建,玲珑心思自不必多言,更何况内务府为了使皇帝满意,早使出了浑身解数,处处点缀得极风雅素净。
与心中之人在一起,便是再普通的风景也能瞧得有滋有味,更何况是这般良辰美景?
一时间两人携手而行,竟不自觉走了近百步。
禛转头,笑着对吉灵道:“灵灵,待得八月,去了圆明园,朕拿了堪舆图,亲自给你选一处好地方,一定让你满意!”
吉灵抬头,嘻嘻一笑,扯住禛袖子就向下拽了拽,小声小气地对他补充道:“皇上,记得膳房不能小!”
禛略一思索,一本正经地道:“这宫里,膳房最大的,莫过于朕的养心殿。最精良的,也莫过于朕的内御膳房。灵灵,你不如更贪心些,索性要了朕的御膳房去!”
话音刚落,两人都哈哈一笑。
禛紧了紧握着吉灵的手,顿了顿,向周围瞧了瞧,又长长慨叹了一句,才闲闲道:“灵灵,满宫里的人只知道,这园子是先帝赐给四阿哥禛,做藩王赐园的,却没几个人知晓——其实,这园子原是前明的一座故园,就在畅春园北角上,外面人瞧着是先帝赏给朕,其实是朕无意中发现,甚是喜欢。
他顿了顿,道:“这园子,朕委实是花了老大一番心思在上面的。”
张贵人在后面中妃嫔中,瞧着皇帝与吉灵背影,唇边微微一个浅笑,目光只是闲适安然。
懋嫔眼光沉沉地瞄张贵人一眼,又扶着齐妃的手臂。
齐妃面上,神色冷冷淡淡的,走了数十步,微有气喘,便抱怨一般,将手中宫扇不耐烦地丢给虹茶。
虹茶本是侍候在侧的,猝不及防,双手接了个空,险些将那极金贵的掐丝绣线仙人扇扔在地上。
懋嫔瞧出滋味来了。
她见众妃嫔皆在前,无人注意后面情景,便笑着飞了个眼风,轻轻推了推齐妃的胳膊,大胆地打趣道:“娘娘这是…吃味了?”
她自投靠长春宫之后,便在齐妃面前百般柔媚奉承,曲意讨好。齐妃不料她竟如此单刀直入地问自己,一时面色一怔,随即便有些愠怒。
她眼神里微微含了些不悦,半笑不笑地转头瞧着懋嫔,不轻不重地提醒她道:“懋嫔,这可不像是你能问出的言语!”
顿了顿,齐妃叹了口气,又似自嘲一般道:“本宫这年纪,还吃什么味!”
懋嫔微微踮起脚尖,凑到齐妃耳边,低不可闻地道:“嫔妾若是娘娘,便会想——得不得宠本宫不管,只要她生不下来孩子来!”
齐妃眼色冷了几分,一把从虹茶手中夺过扇子,沉沉地打在懋嫔肩头。
懋嫔以手掩口,一字一字,几近无声:“后宫之中,帝宠从来只如过眼云烟,别看眼前盛宠如此…”
她挑起纤巧的下巴,向吉灵的方向抬了抬,口唇虽动,微若无声。
只有齐妃才能听清她道:“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若是换了明年中元节放河灯,娘娘总不会当真以为,陪伴在咱们皇上身边的,还是这位吉贵人罢?
娘娘如今已经有了最重要的根基,那便是三阿哥!不必为此等莺莺燕燕扰了心情。嫔妾是早就对娘娘说过的—娘娘要看得清轻重,稳住根基,天福无可限量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禛一路信步闲闲向西北走去,。
乌拉那拉氏眼见着皇帝已经快到了澄瑞亭,便微微顿了顿脚步,笑着向身后落后一步的裕妃,慨叹了一声:“这几日,总是觉得鼻中闷闷的,喘不上气儿来。”
裕妃闻言,神色一肃道:“娘娘可千万保重凤体,可有传太医来瞧瞧?”
乌拉那拉氏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打紧!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到了这时节便容易犯。”
她一转头,似有意,若无意地向身边小太监吩咐道:“去坤宁宫,把本宫早上用的那只竹节双喜白釉鼻烟壶拿来。”
小太监闷着头答应了一声,提着灯笼一溜烟地便沿着河道,逆着众人行进的方向去了。
他的身影融入了夜色中,不一会儿便模模糊糊地瞧不清了,只有提着的灯笼明莹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