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患难情深(1 / 1)

五更天。

天际淡淡地泛出了一抹鱼肚白,渐渐地,那鱼肚有了红色的暖意,淡金色的光芒从云层后渐渐晕透出来,整个紫禁城都笼罩在一片似明非明的晨曦中。

四下静悄悄的,只有养心殿前如鱼龙列队的臣工们,正在缓步迈上玉阶,准备上朝。

安定门附近的宫墙夹道上,远远地行来一辆小粪车,还没到面前,值守的太监已经一脸厌恶地将脸转了过去。

紫禁城中,秽物处理都用恭桶,粗使太监们将各宫的恭桶集中到一起,倒进粪车,让马车拉出去倒在特定的地方。

每天一大早就有辛者库的人来拉粪车,赶早送到安定门,再由等在那儿的专人,将这些秽物送到周郊农村。

小洋子在宫墙夹道上来来回回地走了许多遍,直到看到那辆小粪车,他眼前一亮,立即上前小声道:“小鼠!”。

随着这声叫唤,那辆小粪车倏忽停了下来,车后慢慢冒出一个瘦弱的人影来。

若不是小洋子见过她以前的模样,谁也不能把面前这个面色枯黄,骨瘦如材的低等杂役,与从前那个眉眼清秀的宫女小鼠联系起来。

推着粪车的,正是从前海贵人的宫女小鼠——如今的辛者库杂役。

小鼠听到有人唤她,茫然地抬起头,一对眸子无神地寻觅了一会儿,才在小洋子脸上聚焦起来。

她盯着小洋子看了一会儿,终于咧嘴,绽开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洋子,你又来了。”。

小洋子等了许久,这时乍然见她这个笑容,只觉得眼眶酸楚。

他低下头,只闷声道:“是,我知每隔五日,这条路,这个时辰是要轮到你来倒粪车的,我…早就在这儿等着你了。”。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粗布小包裹,一层层打开,道:“这馒头我一直揣在怀里,用胸膛温着的,如今天气也热了,应该还不会凉,你赶紧吃了罢,别给人瞧见。”。

小鼠见到那几个馒头,无神的眼中骤然放出光芒来。

她接了过来,还没抓稳,已经一手一个便匆匆塞进嘴里,小洋子见状,鼻头一红,只是掩饰着粗声道:“你慢些,还有!还有!”。

他怕小鼠看见自己脸上神情,两人心中反而更添一层难受,便转过脸上前道:“这粪车太重了,我帮你推。”。

小鼠鼓囊着腮帮子还在咀嚼,这时候便摇摇头,上前要推开小洋子,口中只道:“不成!若是给人看见了,坏了规矩,我被罚了不要紧,可不能连累了你!”。

小洋子一动不动,只慢慢握住小鼠的手,小鼠身子一颤,抬头看着他。

小洋子却已经低下头去了,只闷声道:“让我来。”。

小鼠还要说什么,听他语音坚决,只好停住了手。好在此时天光尚早,那宫墙夹道上一眼望过去,除了远远的几个洒扫太监,并无他人。

小鼠抬眼望着小洋子,见他额角宛然一块旧伤痕,乌青发紫,发间也有隐隐的血痕,尚未痊愈,不由得又心疼又恨愤道:“小洋子,洒扫的那帮人…他们又欺辱你了?”。

小洋子立即将脸转了过去,捂住额角那块伤痕,只展眉一笑,若无其事道:“尽瞎说!没有的事,都是宫道上洒扫的,来来回回的都是主子,若真是殴打了,谁瞧不见?自然不会。”。

小鼠知他不肯说实话,也不多言,只默默道:“小洋子哥哥,我知你对我向来便如妹妹一般照顾,别说原先海贵人在的时候,你就顾看着我。

便是现在,你还是这样,每次都把口粮节省下来给我,生怕我在辛者库被人欺负,连饭都吃不上。”。

她低头看着手中捧着的馒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只道:“你把吃的都给了我,你自己是不是饿着肚子呢?”。

说完,她便将手中剩下的馒头用粗布包好,重新塞到小洋子手中,道:“小洋子哥哥,你吃罢。你若是一点不吃,我便是在辛者库也不会心安的。”。

小洋子并没接过,只是站在原地,微微攥拳,半晌道:“是我无用,不能护你周全,眼看着你在辛者库这样受苦,我却无能为力。”。

小鼠凄然笑了笑,道:“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漫说你是个奴才,便是你是主子——当初让我进辛者库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你难道还能让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她顿了顿,道:“你上次说过,景阳宫的吉贵人对你很有几分看顾回护之意,我平日里在各宫收粪桶,也听人说如今宫里最风光的便是吉贵人了,便连年妃娘娘的风头都被压了下去,皇上已经许久没怎么理会翊坤宫了。

有这么一个好去处,小洋子哥哥,你应该去想想办法,求求吉贵人收留了你,不必做这宫道洒扫的粗使太监,这活儿太苦了!

倘若那吉贵人真是个心慈面善的主子,你能去她那儿,我也算放了一颗心了。”。

她说到这儿,见小洋子置若罔闻,神色似乎不为所动,便有些着急,道:“小洋子哥哥,你现在不抓紧,倘若后面吉贵人生了小阿哥,封嫔封妃只怕是早晚的事,到时候多少人要巴着景阳宫的门!只怕是打破了头都挤不进去呢!”。

小洋子没说什么,沉默了一瞬,重新推起粪车道:“走罢,不能误了你的时辰。”。

小鼠瞧着他眼中神色落寞,心中转了几个念头,便轻轻道:“小洋子哥哥,难不成那吉贵人是位假面菩萨?”。

小洋子脚步一顿,用力摇了摇头,道:“不!吉贵人主子…是个极心善的,我很是感念着她!”。

小鼠不明所以,道:“那为何你不愿去?”。

小洋子深深看了小鼠一眼,道:“倘若我去了,成了景阳宫里的人,我平日里还怎么像如今这样,可以在宫道上等待你,时时照看着你?”。

小鼠听了这话,心中一震,抬起头望向小洋子,此时日光升起,照着他眼眸中一片幽深。

小洋子低低道:“打从以前,咱们在海贵人院子里,你便一口一个‘小洋子哥哥’喊着我,可你是否知道——我并不是只把你当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