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妆容描画好了,七喜就开始给吉灵梳头发,准备着一会儿去给坤宁宫请安。
只怕这会儿,消息早就在后宫中传遍了,坤宁宫自然也不会不知道:昨儿端阳宴出了那场风波,皇上却对吉贵人并无丝毫责怪之意,晚上宣了吉贵人来养心殿,还带着她出了内宫散步,晚上又留宿景阳宫东侧院…
吉灵想到这儿,就没敢怎么打扮。
挑来拣去,找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灰绿色旗装,下面配的是黛蓝色的绣边。
颜色虽然沉闷了些,料子都是上好的苏绣秋香花缎,滚边上琵琶扣也是年轻活泼的式样。
脖子上另配了一条白玉挂件,鬓发上没插戴金镶珠花、点翠花钿等,只左边鬓发间别了一朵碧绿色的绒花。
此外,手腕上戴了一对细细的嵌珍珠双蝶戏花手镯。
妆扮好了,吉灵往镜子里一瞧。
只见镜中人一双秀气的远山眉如描如画,眼尾因为眼妆描画的加长,更加多了点含蓄的雅致,流转间竟然也能有点顾盼生姿了。鼻梁似乎变得挺了一些,倒真有点“长开了”的意思。
七喜捧着铜镜,一边给她照看着后面的燕尾鬓,一边叹道:“平时主子也不怎么穿这么稳重的颜色,总说怕显得老气,真正穿上身了,奴才瞧着,虽是和平常不大一样了,倒是也挺好看的!”。
碧雪笑嘻嘻地道:“那还不是因着主子如今被皇上看重,越发有了稳重的气度!奴才瞧着,便连仪态也和以往不一样了,就是东西十二宫里,几位妃位的娘娘也不过如此!”。
吉灵抬眼瞅了她一眼,皱眉道:“碧雪,别乱说话!”。
她说完,抬手摸了摸发尾。
七喜见那儿有几蓬乱发从发髻中钻了出来,赶紧道:“是奴才方才疏忽了。”。
她说完,重新拿起桌案上的绿檀雕月下花图案的木梳子,抹了些桂花发油,上前一手捧着发髻,一手梳头,将那几根乱发给理顺抹服帖了,才柔声道:“差不多了,主子,奴才去让送早膳了罢?”。
吉灵点了点头。
七喜转头,待要吩咐碧雪,看她正在收拾那首饰盒子,便顿了顿,道:“索性还是我去吧!”。
待得到了膳房面前,七喜就察觉出些不对劲来——往日那几个杂役太监常在膳房门口,茶果子房门口也是有动静的。
今日却大门紧闭,一长排耳房内里的窗筏子都卸了下来,并瞧不见里面的情形。
她微微皱眉,举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那扇门。
只听里面有人急急道:“来了!”。是小达子的嗓门。
七喜听出他声音中带了几分慌乱,又知道他是不会撒谎的人,越发起了疑心。
待得小达子开了门,七喜面色平常,只微笑道:“主子要用膳了,我来瞧瞧这儿好了没。”。
小达子连声道:“还没,还没,只怕还要些功夫。”,又急急道:“菖蒲糕是已经好了的,七喜姐姐,不如我先把糕点给主子送过去。”。
七喜摇头笑道:“不急,我也不是来紧着催的,等到面条好了,再一起拿过去罢。”,她一边说着,一边一侧身,已经从小达子身边踱进了膳房里。
七喜不动声色地环顾周围,仔细打量,只见膳房里一张崭新的板凳腿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地上似乎是打扫过的,分外干净,只是桌腿下还残余了少量的白瓷碎片,似乎有甚么碗盏盘勺之类的刚刚打碎过。
几个杂役太监正坐在不远处,正剥着晚膳要用的菜果,见她过来了,便纷纷站起身点头躬身。
小乐子戴着素白色的袖套,埋头站在灶台前,并不转头,七喜走过去,道:“早膳的面条可以下锅了,记得一会子起盏的时候汤水别太多,主子…”。
小乐子转过头来,七喜见他一直不敢回头,虽早心中料想到了几分,待得骤然看见他脸,还是吓了一跳——只见小乐子右边嘴角肿了足足有和田枣一般大小的一块,又红又紫,还往外溢着血水。
七喜悚然道:“这是怎么弄得?”。
这话刚说出口,她脑子里瞬时间转过几个念头——贵人主子如今风头正盛,深得帝宠,景阳宫的人出去,绝对没人敢下黑手。
那便是自家人打了自家人了。
那几个杂役的粗使太监自然不可能。小达子性情如此温顺老实,便是将棍棒塞到他手里,他怕是也做不出来这事儿,小可子也是个低眉顺眼的。
只有小芬子了。
眼见着小乐子神色遮遮掩掩,七喜便转头扯了小达子袖子,走到外面长廊下无人之处,这才加重了语气,肃色道:“我既问了,自然是想帮你们在主子面前遮掩的,空让我做了这善心人,你倒还不说实话?”。
吉灵从坤宁宫给皇后请安回来,日头转眼已经到了中午。用过午膳后,她小小眯了一会儿,等到起床,正好是下午两三点的光景。
吉灵想着禛留宿一夜,早上才走,怕是今晚多半不会过来了。
可是又没什么消遣,她就溜达出去了,在自家小院子里荡秋千。
那秋千是小达子扎的,上面花荫累累,人坐在下面,又晒不到太阳,又染了一身花香满衣,若是遇上大风起时,花瓣便漫天飞舞,落红如雨。
七喜站在她后面,一下一下轻轻推着秋千,笑着道:“主子,小达子手真是巧,奴才瞧着这秋千…主子是真喜欢呢!”。
吉灵扶着秋千拉手,将脸惬意地贴在手背上,半晌没说话。
七喜正要设法将话题引到膳房这风波上来,却一抬头见小芬子引了一行人进来,原是养心殿的御前近侍和太医狄安。
那御前太监笑吟吟地行礼,直道是皇上有旨,担心那一日端阳宴,吉贵人受了惊,总归是不放心,还是得让狄太医来瞧瞧吉贵人,便是把个平安脉也好。
七喜这下没法开口了,只能把说了一半的话又咽回到肚子里去。
她留心去瞧着小芬子,果然见他微微侧着脸,说话时并一直埋着头,并不似平日里神气,便是吉灵问话,也不敢抬头,眼角似乎隐隐的也有乌青伤痕,只是吉灵只注意着应对御前近侍,倒是没发觉。
太医狄安进了前厅,放下药箱,一番望闻问切后,他神情沉重,眉头紧皱。
见那御前太监早被小芬子硬拉去了耳房喝茶歇脚,狄太医抿了抿嘴唇,才道:“吉贵人,永和宫张贵人曾数次对臣提起过,贵人饮食过于寒凉,不知贵人自己可有察觉?”。
见吉灵神色中微有疑惑地望着自己,狄安拱手,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吉贵人大可放心,张贵人与臣是旧相识,她此前已与臣提过——吉贵人的饮食似乎有些不妥,又道吉贵人正是得宠一身之时,让臣一定要多加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