禛走出暖阁门,苏培盛本是等候在门口的,这会儿见皇帝出来,对自己吩咐道:“朕要出去走走。”。
苏培盛一怔,随即命令奴才们准备侍候御驾。见禛面色尚好,便大着胆子笑道:“皇上,御花园里这会儿风景正好,澄瑞亭与养性斋、位育斋都上了端阳的灯,煞是好看!皇上要不要去瞧瞧?”。
禛听他说的都是御花园西路的建筑,知他意思是不想自己离养心殿走得太远,微微一皱眉,也没说话,便已经负手走了出去。
苏培盛连忙挥手,让后面二十几个近侍太监跟上,自己又拿上皇帝的外袍披风追了出去。
一时间宫灯明莹,跟着禛便鱼列而出。禛只蹙了蹙眉,苏培盛已经知道皇上心中所想,便回身嘱咐众人与皇帝保持些距离,见皇帝向外宫走去,便赶紧嘱咐了人提前去开宫门。
禛一路走去,当值的侍卫见皇帝居然过来,一个个连忙跪下行礼,一眼瞥见旁边有贵人打扮的女子,知道是皇帝妃嫔,又见一向性子肃淡的皇帝居然带着妃嫔出了内宫,不知是哪宫得宠的娘娘能有如此殊遇,并不敢抬头。
禛一一叫起了,又领着吉灵出了正宫门——这便已经不是紫禁城内宫的范围了。
出了紫禁城内宫,眼前顿时开阔起来,除了远远每隔一段距离各有值守的侍卫静静站着,此外并无其他喧哗。
吉灵一边跟着禛走,一边想着:若不是四爷今晚心血来潮,要出来看看,说不准自己十年、二十年都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紫禁城外宫是什么样子。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
方才在坤宁宫陪着张贵人时,被皇上宣召,过来的时候,天上还有一弯清月,这时候抬头瞧去,却已经是一片墨沉沉的天色,什么也瞧不见了。
她记得自己穿越过来的时候,躺在景阳宫西侧院的床上,透过那矮矮的小窗,瞧见的也是这样的天色。
禛回头看吉灵瞧着天空出神,便微笑道:“除了选秀进出,你还没在外宫走过,如今朕待你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吉灵点点头,没看皇上,只是由衷地发出一句感慨:“能出来透透气真好啊!”。
按照规矩,妃嫔们只能待在内宫,外宫是臣工议政、上朝、等候、休憩之处,自然是不能出来的。
一阵晚风吹过,吉灵身上穿的夏日旗装单薄,这时便有些冷了,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禛察觉到了,抬手利落地解下自己的外袍。
苏培盛是远远随侍在后的,见状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心中一急,待要阻拦,却又不敢。
吉灵还在抬头瞧着天空,禛已经双手一扬,将那外袍罩在她身上。
禛身量高大,袍子披在吉灵身上,衣服底便堪堪拖地了。
吉灵只觉得这袍子上还带着禛的体温,煞是暖和,她赶紧蹲下笑嘻嘻道:“嫔妾谢皇上。”。
禛示意她起身,随口便温和道:“这时候还要和朕这样多礼么?”。
他见那外袍有些长,吉灵不便行走,便亲手将衣裳领口向内里折了些许,又向上提了提,替吉灵扣好扣子,才道:“如此尚可。”。
吉灵抬头看他,见禛剑眉之下,眼角微微上扬,一派雍容。那眼眸白日里对着旁人时候是淡漠冷冽,此时却温柔如春风。
禛也瞧着吉灵,瞧她眸子里倒映着的自己。
他便想到了那时候在皇后的坤宁宫,因为海贵人之事,自己第一次注意到吉灵。
他还记得她那时候只是个病着的小小常在,若不是这场风波,恐怕她整日只会缩在自己的房里养病。
那时吉灵身上穿了两件冬装,硬是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寒酸的水桶,从众人背后走出来的时候,他就瞧着她身上古怪得很,看了半天才看出来。
那时候他就想,得冷成什么样,衣服短缺成什么样,才能让一个后宫女子明知要面圣,明知这可能是她人生中最后一个机会了,也只能穿成这样?
恐怕那件已经是她最好的衣裳了罢?
偏偏这小常在面对自己,还要一脸强装镇定从容的神情——只是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眼里一掠而过的胆怯。
她很紧张。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那股神情打动的,或许是出于上位者怜悯弱小的本性,或许是出于帝王的占有欲,也或许是出于雄性的征服欲,总之后来——他很快就翻了她的牌子。
他本以为她和从前选秀入宫的那些女子会一样——无非临幸、得宠,恃宠、争宠、失宠。
从他小时候有记忆起,父皇先朝的妃嫔们就是这样过的。
后宫女子都是这样过。
后宫女子从来这样过。
可是与她相处的日子竟温馨如水,一晃也流过了不少辰光。
她似一碗热粥,没有烈酒的明丽淳艳、没有清茶的风雅孤高,
她是最有人间烟火气的温馨。
他竟一日一日渐渐有些离不开她了。
禛微微低头,凝视着吉灵,吉灵自然不知禛心中所想,只看夜色晦暗不明,禛眉目如描如画,瞧着自己的神情中含着些说不出的意味,似乎有什么和以前渐渐不一样了,又似乎什么都还和以前一样。
苏培盛在后边瞧着禛这神色,心头一震,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又放慢了几分,只撵着身边的小陈子道:“去跟着皇上!”,又打手势吩咐后面的人将脚步更放慢了一些。
禛带着吉灵随意往前逛着这皇家外宫。
经过一处玉阶之时,禛缓步上前,走了几步,见吉灵没跟上,一回头,见她提着旗装下摆,花盆底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台阶。
花盆底又高又窄,偏偏此处台阶每一级间距也不宽,若是不小心踩失了,便会向后摔下来。平日里有贴身宫女扶着,自然是不怕,但她一个人走着,便得分外小心。
禛顺着她目光向下,才瞧见了那台阶情形,见吉灵还在一步步极缓慢地上来,禛便伸手向她。
吉灵一抬头,就看禛微微笑了一笑,低沉着嗓子道:“把手给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