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雪还在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场面,七喜打断她,小声斥道:“别说了,主子这还在用着果子碗呢!”。
吉灵一边用勺子拨弄着碗中剩下的几块水果,一边盯着碗边素色的万字图案,沉默着不说话,半晌才用毛巾擦了擦嘴上的果汁,丢回到碟子里。
七喜上前来收拾了碗勺,转头对碧雪细细吩咐道:“可以去准备沐浴的东西了,干花花瓣还放在老地方,你仔细着拿,可别将花瓣瓷罐子弄翻了,动作也要快些,主子差不多该安置了。”。
碧雪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接过了碗勺,就退到外间去喊依云送热水来。
星子疏阔,碎银一般地洒在深蓝色的夜幕上,星光下,永和宫飞檐顶上的琉璃瓦如同水洗一般,泛出流丽的光芒。
永和宫正殿,刚刚新换了窗纱,透亮透亮的,内里灯火莹然,勾勒出两个宫装女子的侧影。
院子里,一个身段细瘦的宫女端着一盘茶点,稳步向正殿里走去。另一个值守的小太监本是依靠在柱子上昏昏欲睡,这时候便醒了几分精神,伸手拦了她,悄声问她:“主子还在下棋呢?”。
那宫女点了点头,朝着窗户上的人影努了努嘴,低声道:“主子那棋艺,哪里是景阳宫娘娘的对手?今晚定然是早不了了…”。
她顿了顿,对那小太监道:“你呀,也别贪睡了,仔细回头主子有差事喊你,你没听见,扒了你的皮!”。
小太监一缩脖子,黑了黑脸,果然清醒了几分,强撑着站直了身体。
那宫女捧着茶点,侧身进了殿中,小碎步走了过去,轻轻放下茶盏、糕点,就见两位娘娘之间的棋盘上黑白纵横,宁妃正一只手托住下巴,另一只手执着棋子,犹豫不决。
懋嫔倚坐在棋盘另一端,气定神闲地等着她落子。
见她半晌还是没个决断,懋嫔便端起刚刚送上的茶盏,啜饮了一口才笑道:“宁妃娘娘,棋盘上‘彼强自保,势孤取和’的道理…你怎的都忘了?”
宁妃懊丧着一张脸看着棋盘,忽地将手中那枚棋子往棋盘上一扔,双手伸出去在棋盘上一顿乱推,口中嚷道:“不下了,不下了!”。
懋嫔“哎呀”了一声,待要劝阻已经来不及了,便见那棋盘上已经乱成一团,黑白混合。
懋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道:“宁妃娘娘,嫔妾瞧着…您今儿个心神乱的很。”。
她顿了顿,试探着问她:“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
宁妃懒洋洋地道:“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她努嘴对着张贵人的西侧殿示意了一下。
懋嫔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便蹙起眉尖,微微奇道:“那丫头素来是个胆小怕事的,怎会惹你生气?”。
宁妃顺手拈了块糕点在手中,听了这话便冷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胆小是胆小,脑子倒是一点不慢。”。
她停了停,道:“懋嫔你还不知道吧,张丫头最近攀上了吉氏,你没见到那副样子,巴巴地上赶着呢!我瞧着,如此再过一阵子,张丫头哪还会有我这正经的主位娘娘?”。
懋嫔脱口而出道:“吉氏?”。
宁妃道:“可不就是你宫里的吉贵人!”
懋嫔思忖了一下,微笑道:“张丫头和吉贵人年龄相仿,位份也一样,都是贵人,又都是内敛的性子,景阳宫和永和宫靠的又近,便亲近一些也不足为奇。”。
宁妃把那糕点送进口中,狠狠咬了一块下来,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讥讽地道:“呵!好你个懋嫔!从前本宫觉得你是个善心的,如今越发看你这人看不透了——嘴上总是这么一团和气,谁也不得罪,倒衬得本宫是个刻薄的主儿了。”。
懋嫔脸色如常,只是用帕子掩住一笑,向前俯身道:“娘娘哪里的话!景阳宫和永和宫本就靠在一处。嫔妾与娘娘都是主位,相互交好,便不允着下面两个侧位的走近些了?”。
宁妃瞟了她一眼,缓缓道:“本宫就是瞧着张丫头不顺眼!”。
懋嫔笑着道:“娘娘若是当真心里不爽快,等什么时候逮着机会了,小小地惩戒一下她便是了,这明面上又犯得着生什么气呢?”。
宁妃转了转眼珠,没吭声。
三更天,数声钟漏。
养心殿。
“什么时辰了?”,禛从积攒了一案奏折的御案上抬起头来问道,眼里布满了血丝。
苏培盛瞄了一眼西洋钟,在心里飞快地换算了一下,上前柔声道:“回皇上,马上就丑时初刻了,要不…奴才伺候您安置吧?”。
禛没吭声,半晌忽然冷不丁地问道:“苏培盛!朕问你,你瞧着年羹尧,与怡亲王比,如何?”。
苏培盛差点没吓死,立即就跪下了,声音都抖了:“皇上可折煞奴才了!奴才是什么身份?哪能评论怡亲王与大将军呢!”。
禛端坐在龙椅上,眼光沉沉地从满案的奏折上扫了过来,落在苏培盛脸上。
诺大的养心殿里一丁点动静都没有了,此时只能听见灯花噼里啪啦燃爆的声音。
禛一字一顿地道:“朕问你,你便说。”。
苏培盛以额触地,一瞬间,他想到了四爷登基那年,一系列的铁腕手段,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得发慌。
他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磕了个头,想了想,这才道:“回皇上,朝堂上的事情,奴才不懂,不过奴才伺候在皇上身边,常常听怡亲王道:为人臣子,可以恃德,却万万不能恃才!”。
禛喃喃地道:“可以恃德,却万万不能恃才…不错,这是老十三才能说出的话!”。
便是有人军功再赫赫,倘若目无君臣,处处狂放不敬,那也是帝王断断忍不下去的。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苏培盛,半晌喝道:“站起来!”。
苏培盛晃着腿,站起来了。
禛的目光冷厉地落在养心殿的一对漆红圆柱上,那上面有他登基时,亲笔写下,并且命人镌刻的一幅楹联:“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
一人治天下。
是啊,这至高无上的权柄…岂容他人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