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吉氏在坤宁宫的一言一行,让懋嫔印象深刻。
她还记得吉氏眸光闪烁间和她的对视,和她的配合…
她几乎要怀疑这个久病缠身的吉常在是否只是在装病?或者是另有目的。
后宫为求自保,善于藏拙的女子,她不是没见过,可是这吉氏一病就是一整年,连给皇上侍寝的机会都错过了,看着似乎也不像是装的…
那时候,她就在想,这个吉灵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后宫女子众多,百花齐放,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所求。
有人得子万事休,有人就盯着凤位眼红,富贵荣华总觉得不够,还要再上一层楼。
有人情深款款,只希望皇上能常来看看便满足,还有的低位妃嫔自己眼见着是没指望了,便把希望寄托在对高位娘娘的站队上,希望跟对了人,日后也有个安稳度日…
可是这吉灵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不过如今…
懋嫔看着面前吉灵这副吃相,就知道此人心性贪婪,纵然她有心抬举,也比海贵人好不了多少。
更何况,海贵人好歹还有一副花容月貌的皮囊呢,吉氏有什么?
懋嫔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执着瓷勺,在碗底敲了敲,沉吟半晌,方笑盈盈道:“常在妹妹日后有什么打算?”。
吉灵正在吞咽一块好大的酥黄烧饼,那烧饼用的面是锦州进贡来的红麦面,香气扑鼻,分外柔韧,吉灵一口咬的又多,一时间卡在了嗓子眼,直直没说出话来。
她伸长了脖子,好不容易才把这一口面饼吞了下去,七喜连忙盛了牛乳给吉灵倒上。
吉灵连喝了两口牛乳,才算把喉咙里的面皮吞下去,道:“妾身只在在这景阳宫里,跟着娘娘好好过日子。”,又道:“懋嫔娘娘日后有什么打算?”。
懋嫔眉头微微一挑。
吉灵这般回答,既是在她意料之中,又出乎她意料之外。
吉灵并不急着等她回答,只是端起牛乳又喝了一口。
她再怎么年轻,也毕竟是在职场上跌摸滚爬过的,明白面对这种想要套你话的人,如果你不想回答,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问题轻轻地推回去。
懋嫔一笑,笑容中三分自嘲,三分无奈,还有四分是凄凉,她微微一叹气,道:“本宫还能有什么打算?”。
吉灵问的这话触动了她的心事,她无甚心情,起身见到前厅侧窗旁一盏君子兰,蔫蔫地垂着叶子,像是长发委顿在地的美人,独居深宫无人理的凄凉。
懋嫔拿起花盆旁边的小银剪子,轻轻将那君子兰的叶子枯黄的部分修剪掉。
吉灵注视着她的动作,随即也起了身,走到懋嫔身后,轻轻伸手握住懋嫔手中的剪子,笑着道:“其实娘娘不一定要把这枯黄的叶子剪掉。”。
懋嫔停住了手中动作,侧头看她。
吉灵抬起眼看着懋嫔,小声道:“叶子枯黄了,只要重新浇水施肥,未必不能有重新转绿,欣欣向荣,甚至…开花结果的一天。”。
懋嫔注视着前方,轻轻道:“时节过了便是过了,再怎么努力,也是无用。”。
吉灵轻轻道:“那可不一定。”,又凑近了一些,见房中只有七喜和茉莉两个贴身宫女,才道:“娘娘聪慧过人,且深得皇上信任,待人又宽厚。不过是年长色衰而已,妾身有一手绝佳的化妆本领,说不定娘娘能用得上。”,又道:“娘娘若是再能得个小格格或小阿哥,终身有靠!若是妾身的本事不成,不能将娘娘打扮漂亮,娘娘也没什么损失。”
懋嫔凝视了她半晌,终于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一次用的是“我”,而不是“本宫”。
吉灵苦笑了一下,道:“因为我冷。”。
懋嫔微感诧异:“冷?”。
吉灵点了点头:“我冷,我现在一共穿得出去能见人的衣服就三套,另外两件碧雪早上帮我洗了,晒在院子里还没干;另外我还很饿。现在每一顿饭,我都得用胭脂水粉去换人情才能拿到。譬如今天的午饭,我并不知道能不能有着落。长春宫的齐妃娘娘如今在减肥,我才能吃得好,如果她哪一天不减肥了,我就没那么多剩菜吃了。”。
她语调平平继续道:“我想每天能吃到娘娘宫里这么好吃的早饭,想烤着娘娘宫里这样的不呛人又暖和的炭火,想睡在厚厚的被褥上,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能睡多久就睡多久,不必因为高位的妃嫔之争,而半夜必须爬起来在雪地里走上半晌。昨天回来的时候,我的脚都冻紫了,七喜给我热了夜宵,我吃了才暖和起来。”。
懋嫔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吉灵,道:“继续说。”。
吉灵眨了眨眼睛:“我方才就说过了,娘娘你待人宽厚,我想助娘娘一臂之力,娘娘若是复宠,一定也不会对我太差。到时候请娘娘罩着我,我跟着娘娘自然有好日子过。”。
懋嫔微微一笑:“这就是你的打算?”。
吉灵点头:“这就是我的打算。”。
懋嫔注视着窗外雪后的第一个晴日,随即伸手轻轻抚摸着兰花枯黄的枝叶,道:“你很聪明,不过聪明人都容易犯一个毛病,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转过身,眼神明亮,有如一把利刃,直接照进了吉灵的心底:“说!为什么选本宫?而不是齐妃或者宁妃?”。
吉灵笑了:“树木太过刚直,不懂得柔软,则容易被风折倒;若是根不够深,则又不能长得壮大,只有深深扎根在土里的树木,又懂得辨别风向,随风偃伏,这样的树木,才能够为下面的小草遮风挡雨,长年不衰。”。
懋嫔笑道:“常在妹妹好口才,好脑子,只是本宫不明白,妹妹还年轻,既然如你所受,有一手化妆的好本事,为何不为自己争上一争?”。
吉灵老老实实道:“懋嫔娘娘,您别取笑我了,我这样的资质太平庸了,又不像懋嫔娘娘跟了皇上多年,资格岂是旁人可比!”
懋嫔沉吟半晌,眼里浮光闪动,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打开平常用惯的胭脂水粉,道:“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养心殿。
殿内点着极粗的蜡烛,将殿内照得光明辉煌。
桌案上,胤禛紧锁着眉头正在批阅奏折。苏培盛拿了个太平如意在后面轻轻给胤禛瞧着背。
许是最近奏折看多了,胤禛总觉得后背到后脖颈之间这一条,酸痛得厉害,用如意敲一敲,才能减缓这种不适。
下面,敬事房太监屏息凝神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