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榆林巡抚,张梦鲸刚熬了个通宵。
案几上,堆满了文书,今年已经要五十的巡抚大人,实在是要死了。
一来,是累的,二来,更是气的!
听话的老仆赶紧递上一碗参茶,盖子解开,云纹之气散开,巴掌大的茶盏中,装了个拇指大的红丸。
张梦鲸仰头全部吞下,脸上浮现出一丝潮红,他不能睡过去,他也不敢睡过去。
自己牧守的地盘儿上,流贼边地,老百姓今年肯定是吃不上饭了,手里捏着各个州县送来的粮食账目,张梦鲸浑身发抖。
榆林,已经是彻底没粮了!
张梦鲸瞪大了眼睛,细细从账目里开始寻找,只是一眼,巡抚大人的眼角就出现了两汪清泉。
“老天爷爷啊!求你救救榆林,救救大明吧!啊!!”巡抚衙门深处,传来一声肝胆俱裂的声音。
老天爷自然是不给照顾的,衙门外的军士脸上一瘪。
巡抚大人都崩溃了,这天真的要塌下来了;但凡是巡抚衙门当差的,没有一个不心疼自家大人的,张梦鲸实在是太清苦,也实在是太勤快。
他驭下宽松,待己森严;朝廷里都说,皇帝年年嘉奖张大人,皆因张大人镇守榆林,给个甜头儿罢了。
只有榆林人清楚,张大人为了榆林,多可怜。
他年轻的儿子在县学教书,二十几岁的人了,还没中进士,张大人对他儿子就一句话:“儿啊,若是不能出人头地,就当头老黄牛吧;多教几个有良心的人出来罢...”
可惜老天爷真的不看一眼可怜的巡抚,榆林城防上,一阵浓烟滚起!
那座已经开始斑驳的行宫上,也是一阵浓烟,全城肝胆欲裂!老天爷真的不睁眼了,武宗住过的行宫竟然也着了!
街上的行人弯腰驼背,肚皮瘪得干吧,可浓烟一起,总兵府、捕快衙、巡抚衙、城防哨,城中四处打鼓隆地震天响!
贼要来了!贼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全城人,有劲儿的直接加入灭火队,武宗的行宫定然是要守住的,这是榆林的荣耀,更是榆林人的精神支柱。万万不可出点儿差池。
没劲儿的,赶紧回到家中,照顾婆娘娃娃躲起来,每次榆林城上冒黑烟,不死上半城的人,是不行的。
街上一瞬间出现了一群官差,手中要么提着刀剑,要么提着铃铛,拨楞拨楞哼哧哼哧地排开众人,最终哟呵:“乡亲们,狼烟起了!有劲儿的跟我上城,没劲儿的赶紧回家!城外有粮的赶紧运进来,城外没进来的快快跑回来!”
不少没遮拦的汉子回屋操起刀枪就上了城墙,一个个虎愣愣的人上了城墙质问长官:“他娘的,是哪个不长眼的要来?!今年官家大人的赏银给的薄厚了?爷爷今年冬月是活不成了,自打算用几个人头换个过冬了!”
城防上的千户见这些个二杆子,嘴里笑骂:“好你们这些杀才,平日里护镖行走的,今年过不下还要抢我们军汉的赏银,爷爷给你说了!一颗人头,五十个铜板!你们这帮杀才,多杀几个,才好过冬!”
有个大汉瘪嘴:“爷爷脑门子就叩裤裆上了,一个贼人的脑袋才能割五十个铜板?!老子们的命倒不是人命了!粮价涨了,人命却贱!”
那千户听了汉子的叫唤却是不恼,皆因这人已经开始擦刀远望。
榆林哪里来的赏银,这些钱,还是巡抚张梦鲸散尽家财换来的,当了多少年的巡抚,家里卖的就剩下炕上的草席了,若不是商户们有些良心,都出高价。
怕是巡抚大人家里的所有物件儿都散空了,也就能值个十两的银锭子!
千户数过了民壮的人头儿,个人给发了一个汗衫,明代的兵有两种常服,职业当兵的,胸口一个兵子,不职业当兵的,全算民壮,胸口只是一个大大的壮字。
吴自勉正起床漱口,这会儿吴大人刚起来,屋内绸子做的帷帐真是隔离天日;吴大人喜欢清静,平日里公务繁忙,自然是不喜自己睡觉被人叨扰。
大马金刀地起身来,床外边儿俊俏的妾侍赶紧下床,给吴总兵取来早晨的敬茶。
二八芳龄的俊俏女子,吴总兵是最爱的,这样儿的女人,有名分的、没名分的,他还有十三个。
女子看茶也不敢发出声响,屋里静的吓人,只有茶水冲击茶碗的声音。武官是不使唤茶盏的,指头大点儿的东西,不尽兴!
吴总兵眯眯眼看着斟茶的女子,嘴角淡淡有点笑意,今日,也是有雅兴的一天啊!
正伸个懒腰,屋外却是一阵打闹。
“他娘的,老子好好的早晨,整什么呢?!”总兵大人怒,起身。
碎碎念道:“格老子的,叫老子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账,给老子下南边儿剿...”
总兵大人的婆婆嘴被门扉装在门柱的声音打断。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头子闯了进来!
总兵大人一瞪眼,这他娘的谁啊?!
那瘦弱的老头子老泪纵横,一把进来揪住总兵大人的内衣,嘴里喊叫:“吴自勉!狼烟起了!狼烟起了!”
吴自勉盯着目眦欲裂的巡抚,心中大骇!
没有二话,捉过案几上的大刀,凡二十斤重的玩意儿在他手中,轻地吓人。
一把推开糟老头子:“哼!怕什么!且待老子前去看看!”
而后总兵大人身着单衣迈步出门,天空还是一阵阴沉,今儿早上冻得要命!
这雪到底是要下了...
总兵大人排场,还未走出府门,几个亲兵围上来绒衣、宝甲、毛皮大麾一样不少。
刘文龙狗腿地递上烟锅,总兵大人满意地吸了一口,浓烟一吐,舒坦了,开拔!
身后传来张梦鲸破嗓子的声音:“吴自勉!吾将看你如何自处!如何自处啊!”
城中,飘摇。
城外,千百匹战马正在飞速接近榆林,天冷了战马跑得快,好马不惧寒冷,只怕热死,各地军堡烽火台已经燃起,现在榆林正是虚弱,高迎祥的命令。
跑死马!也要赶着到那黑城之下!待到狼烟传遍九边,直至京城,闯军,就没有机会了!
张文龙领着百十个快死的苦汉子,才看见黑压压榆林城,却见城中烟火大冒。
这个独眼儿的老斥候,抽吸了下鼻子,命令部下:“不回去了!汉子们跟我走!北上!去同济城!”
站在城门楼子里的刘文龙倒是眼尖,吼叫:“吴大人!张文举!嘿!他往北走了!果然是个逆贼!早些该就砍了这狗贼的脑袋!!!”
刘文龙的声音大,路过城墙的张文举听了个清楚,他也大喊:“二郎们,榆林精兵尽失,贼军人多竟不可数!此时没有外援,榆林,就是死城!”